第一章
夜色濃重,殘月如鈎,抬轎人彷若無骨的身影迅如風,腳尖一點,便從連接兩頭的月影橋上越過,最終在僻靜的長街上放下了轎子。
轎子一落地,抬轎人動作一致地朝著來時路退去,轉眼便消失在黑夜裡,獨留紅花轎,與一地梨花落。
三聲空鑼響,後巷陸續來人接替了原先抬轎人的位置,拎著鑼的老婦低頭看了眼手裡燃了一半的白燭燈籠,又敲了一聲示意吉時到。
夜風將轎門帷幔悄悄吹起了一角,繡著鴛鴦戲水的裙擺下,露出一雙豔紅的鞋尖兒,隨著移動的轎子,搖搖晃晃……
***
「咿咿咿咿——呀呀呀呀呀——上頭的小郎君怎麼還不起——誤了吉時該如何是好呀——呀呀呀——」
胖子收了聲等了片晌,沒等來慣例的罵娘聲,氣沉丹田,大大的吸了口氣,單手抱起路過的西藏獚充當麥克風,繼續衝著樓上扯嗓子:「咱家少爺還不起?唱得不夠大聲是吧?來,仔細聽聽老子新學會的開嗓!」
這下吳邪哪還敢繼續躺,立刻彈起身趴在窗邊大喊:「別!別開嗓,我醒了!我真醒了!」
有氣無力的對著花園裡氣拔山河的胖子擺手,幽幽地在心裡重複三次——胖子是兄弟,不能宰、不能剁、不能捶。
胖子抱著咧嘴吐舌頭的西藏獚,對著上頭一臉睏意的吳邪揮了揮,「老子溫柔的叫了多少聲,快點下來,睡個午覺也能睡這麼久,就差你一個了!要是讓小哥上去叫你,你小子肯定又歪歪膩膩的扒著人賴著不肯起。西藏獚這小傻狗只會跟人撒嬌,小滿哥你個兒大,快去攔著小哥別讓他上樓!」
在一旁咬著大棒骨的小滿哥聽見胖子的話,想起自個大侄子那賴床的勁,走到一旁叼起毛刷直接就往坐在旁的張起靈懷裡塞過去,兩隻毛爪子同時壓在他鞋上。
張起靈:「……」
黑眸瞟了胖子一眼,默默地幫小滿哥刷毛。
「人家開嗓是嗓音婉轉直上九霄,您老這一嗓子,南天門都讓你吼歪了,快把那小傻子放下,已經夠傻了別對著牠嚎。」吳邪洗把臉打著哈欠下樓,沒好氣的問道︰「幹啥子?晚上沒安排吧?」
「都叫你們克制點,你別一撒歡就顧著滾床。」胖子把人上下瞅一遍,一臉恨鐵不成鋼的嘆氣,「你瞅瞅你現在這副懶散樣!要是讓吳三省瞧見了,肯定抄起鞋子就揍。」
「滾犢子!」吳邪拉過一旁的小板凳在悶油瓶身旁坐下,西藏獚瞧見自個主人來了,扒拉著小短腿就往吳邪懷裡跳去,一邊擼著這小傻狗,偏頭望著胖子問:「揍我幹啥?養老不都是這樣?頂多一會幫你澆個花唄,傍晚正適合澆花。」
提到澆花,他胖爺又有一肚子苦水能吐,「你還敢說澆花!小哥澆花跟灑淨瓶一樣,花都不知道有水灑過來!你澆花是這邊滋一下,那邊滋一下,然後又全部從頭到尾再滋一遍,水漫金山寺都沒你撒的多,老子一把汗一把肥料照料的花都被你倆禍禍光了!」
這幾盆花的確是胖子最近的心頭寶,他大爺前陣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開始沈迷種花。
吳邪以前只在店旁邊放個水缸子養幾朵蓮,也不用費心照顧,連拿水管對著花噴都不用,哪知道現在隨手滋個花也被胖子逮著念。
被吵得耳朵疼,吳邪舉手投降,保證不再繼續禍害他胖爺的花,這才讓這胖子消停了還要繼續叨念的嘴。
「行,下次每一盆都給你按照標準水量來滋,不過咱們在這裡也只會再住一個月就要回去了,你現在種了這麼多盆,到時候還得叫個貨拉拉專門搬回雨村,不嫌重嗎?」
吳邪轉過身去數花盆,好傢伙,整整十盆,還真的得叫一車來專門來拉。
「那就叫唄,反正咱們回去也得搬東西,別忘了你訂的那堆建材也算上一車。」胖子算了算,既然這趟都要叫車了,最後再多買幾盆花回去也好,一拍掌下了決定,「等週末花市開了,你倆跟老子去找找這次有沒有金鳳凰,眼饞好久了,一盆黃澄澄的多貴氣,擺咱們家門口或是在收銀旁的小桌也放上一盆,配上咱們仙人似的收銀小哥,招財!」
吳邪點頭,「行,收銀旁放一盆是挺好看的。」
胖子難得多了個沒讓人頭疼的愛好,吳邪也就隨他自由發展,反正自個蓋房子找水草找苔蘚的興趣跟胖子比起來也是一樣的麻煩。
吳邪盤算了下之後叫車的事,腦袋一偏正好看見還在悶油瓶懷裡被刷得舒服的小滿哥,這一瞅似乎哪裡不對勁,吳邪睜大眼喊了聲,「四叔,你是不是胖了?」
小滿哥:「???」
「嚇唬誰啊。」胖子湊近摸了把狗肚子,「四叔你瞅瞅你這大侄子,就愛瞎說,這明明是毛蓬。」
吳邪剩餘的那點睏意都被嚇沒了,蹲下身把西藏獚跟小滿哥放一塊,這一對比更強烈了。
挺拔依舊的黑背大狼狗,年紀雖然大了,但身形一直保持得很好,膘肥體壯,整身黑棕毛油光鋥亮,一看就是被精心餵養才能養出這種毛色,就是腹部那處垂了一坨的軟肉顯眼了些。
吳邪皺著眉望向胖子,「我覺得你禍害了我四叔,肚子肉真的多了不少,胖子你半夜不睡覺偷開小灶還拉小滿哥跟你一塊吃?這小傻子也是吧?怎麼會只胖小滿哥?」
張起靈看著狗肚子跟粗壯了不少的大腿,點頭應道:「五斤,西藏獚每天都到處往人身上跳,小型犬這樣的運動量夠了。」
小滿哥聽張起靈這麼說,一張毛臉都遮不住震驚,立馬低頭看著除了毛蓬了點苗條依舊的西藏獚,又看向自己的肚子跟大腿,翹起腿還可以看見肚子肉跟著抬起的動作顫了顫。
小滿哥:「……」
吳邪看著淺棕色狗毛中的軟肚皮嘆氣,「小傻狗這一天天四處蹦得樂也是件好事,小哥早上習慣去跑山訓練,四叔你也一道去鍛鍊鍛鍊,跑個幾趟回雨村前應該就能瘦回來。」
胖子嘴角抽了下,很怕吳邪下一句就是,『多一個也是多,要不胖子你也一塊去跑山吧。』
這傢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家瓶仔跑山是真的『跑』完一座山?
胖子在心裡琢磨著這陣子老是嘴饞,之前進山逮了一堆小山雞回來養,半夜饞了也想叫他倆一塊吃,又想到這兩口子要是正在緊急的時候,老子拍個門被嚇個正著就不好了。
為了自個兄弟以後的幸福夜生活著想,改拉小滿哥跟西藏獚一道吃宵夜,純天然野生小山雞,誰看了不饞?
反正他們一人兩狗嗑得歡,這鍋還真的得讓他胖爺來背。
吳邪不滿的伸手拍向胖子的肚皮,「發什麼愣!都說了多少次,四叔年紀也大了,不能胖!胖子你瞅瞅自個是不是也肥了不少?這一個月不准再餵宵夜給他倆,要胖你自個胖,不然我就對你那幾盆花照三餐滋水!」
「胡說!胖爺我身材好得很,老子這是穿衣顯肉!」
張起靈抬眼瞅了胖子變得更寬廣的肚皮開口,「八斤。」
胖子嘴角抽了下,「得,吃完這場回來就減肥。走走走,時間差不多了。」
吳邪揉著一臉鬱卒的小滿哥安慰,疑惑地瞅向胖子,「去哪?」
胖子拍著肚皮道:「吃席呀,山下薛家老么要娶媳婦,你小子都沒仔細聽你胖爺說話。前幾天我下山買菸不是撞上了大雷雨?就先窩在涼亭躲雨,在那碰見了那薛大嬸也過來避雨,她就跟我聊說兒子要娶媳婦了,就算咱們是過來度假只待兩個月,還是要咱們三兄弟都去喝喜酒湊個人氣兒。我答應了,不吃白不吃!減肥前也得讓老子吃頓飽。」
張起靈聽胖子說完眨了下眼望向吳邪,兩人都是一臉訝異的表情,胖子這下也回過味來,拉著板凳蹭過去追問:「哎,天真你快說說,別光跟小哥用眼神溝通,有啥是老子漏了的消息?照理說四處聽八卦應該是胖爺我的強項才對,有啥事是我沒探聽到的?」
吳邪想了下那棟屋子的模樣,望向胖子問:「你說的是全屋都用黑瓦,住在山下靠山那頭,後邊還圍著豬圈的那一戶?」
「對,上次他家豬崽子從柵欄偷跑,我正好跟小滿哥下山去買菜,差點沒被那頭崽護的母豬拱出個好歹!真被拱上了,現在也沒宮能讓胖爺進,最後還是小滿哥幫忙叼著四散的豬崽子回來。那薛大嬸還給了小滿哥一根大棒骨當酬勞,所以我應該沒認錯大嬸。那家咋了?」胖子一臉疑惑地望著吳邪。
「還真是那家,我記得發生事情的時候,胖子你正好被瞎子逮去當苦力,那件事你應該不知道,之後我跟小哥也忘了跟你說。」吳邪現在也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還是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那位薛大嬸她家現在應該是沒有人能娶媳婦。」
「為啥?我記得她家有三個孩子。」胖子搓著下巴的胡茬子問。
吳邪點頭解釋,「是三個沒錯,老大在外地經商,很早就結婚了,還是二婚,老二是個姑娘,前兩年嫁出去,我不久前才見她帶孩子回來。至於你說老么,他不能娶媳婦。」
張起靈接口道:「因為他在上個月底,溺死了。」
胖子:「……」
他胖爺這些年東南西北殺來打去,攀過天宮鑽過山底,還有什麼事沒見過?這才丁點稍微奇怪的事掀不起他太大的驚訝,罵了幾句娘之後就恢復過來,抹了把臉追問:「這咋回事?那大娘要我們三個去吃啥席?紅席還是白席?如果是白席怎麼樂得跟自個要結婚似的?死老公能繼承家產不成?而且這紅白席的菜單好像差得挺大,該不會要吃素吧?」
吳邪都要無奈了,心想你的問題是在吃上面嗎?偏頭望向身旁的悶油瓶,他也搖頭表示不清楚。
胖子看這倆的表情猶豫了片晌,「哎,那咱們還去不去?」
吳邪一瞧這知道胖子這是被勾起好奇心,「你想去看八卦?」
「是挺想的,總不能帶鏟子去鏟他兒子是不是真埋了。」胖子比了個讓吳邪眼熟無比的鏟土動作。
吳邪:「……」
三人一合計,去不去?
去!吃他丫的!
第二章
小滿哥被自個胖了這麼多斤的事打擊到,蔫噠噠的趴在雞籠旁思考狗生,吳邪出門前捧著他四叔的狗頭溫言軟語哄了幾句,這才把他老人家哄回軟塌看電視。
三人慢悠悠地沿著石階下山,最近天黑得快,路燈是點著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日都變成了掛燈籠。
瞅見山下不少村民都是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吳邪看著他們的背影,心想那位薛大嬸莫非真請了全村人去吃席?
胖子轉了一圈數了數,湊近悄聲道:「奇怪了,怎麼都是生面孔?我去買了這麼多次菜都沒見過他們,要不是走的方向一樣,我還真分不出來他們是不是同一個村的,這是咋回事?」
「見機行事。」吳邪偏頭道,「小哥你進屋時瞧瞧有沒有放了辦白的東西,希望只是我多心了。」
「嗯。」悶油瓶輕握了下牽著的手,表示明白。
薛家的位置離村口最遠,後院有一條小徑可以直通另一座山頭,隔了老遠都能瞧見整個薛家張燈結彩,大紅色的囍字燈籠幾乎掛滿屋檐。
靠近一瞧才發現這些紅燈籠不是新紮的,好幾處都有些大小不一的破損,用紅紙把外層破損的地方補上,能看得出來這些紅紙已經放了好一陣子,有幾處都跨了色階,都快要偏粉了。
吳邪望著那一排隨風搖晃的補丁燈籠皺眉,懷疑是不是自個的疑心病又變重了,沒人規定一定要用全新的紅燈籠,印象中薛大嬸是個節儉的性子,一村子的人重複用嫁娶用的紅燈籠也沒什麼。
胖子兩手朝著吳邪跟張起靈肩上搭著,「走吧,就當吃一頓,吃完咱們還能去山上散步找果子,上回小哥摘的那個挺甜的,多摘點回去哄你四叔。」
「行。」吳邪道:「一會看看後門那條路有沒有上鎖,從這頭直接上去比較近。」
張起靈沒吭聲,望著大門內的那道橫樑,上頭披掛著紅綢,在中間垂掛下來留了個圈兒,樑上還放了個滿是銅鏽的老舊香爐,裊裊輕煙纏繞著那抹紅與漆黑枯朽的樑。
吳邪也看見那道紅綢跟香爐,這位置逆著風,聞不到味道,正覺得奇怪,手腕就被悶油瓶握緊,「小哥?」
「進去不要碰到紅綢,離遠點。」黑眸掃過屋子裡垂掛的那幾處示意。
悶油瓶的囑咐誰敢不聽?
胖子跟吳邪點頭表示絕對不碰,吳邪還拉著悶油瓶的手要他也別胡亂碰,這才接連踏進門。
吳邪被他倆夾在中間,一隻腳跨進門檻時,後背瞬間麻了一半,這種本能的厭惡感讓他立刻繃緊神經。
垂著目光朝一旁掃過去,就看見原先被風吹得直打轉的補丁燈籠似乎有哪裡不對勁。
那盞燈籠現在就像是被一隻看不見得手固定住,剝落的那一面緩緩轉向吳邪眼前。
果不其然,破損的紅紙下隱約透出一抹白。
吳邪:「……」
胖子瞧見薛大嬸正在院裡招呼客人,正要喊吳邪趕緊上去打聲招呼順便探話,一回頭就看到那兩口子背著身不知道瞅啥。
胖子不解地問:「這燈籠有啥好看?你喜歡咱們回去也掛,老子扎燈手藝挺好的,扎幾隻粽子給你懷念一下往日受過的驚嚇,還是要密洛陀?」
「麻煩請扎點美好的回憶給我。」吳邪回過身跟悶油瓶交換眼神,他也瞧見了那個定格的燈籠。
看胖子一臉問號,吳邪用嘴型說,『紅燈籠藏白,留神。』
胖子嘖了一聲,下巴朝薛大嬸的位置抬了抬,示意先去打招呼。
在他們三人踏進來時薛大嬸就發現了,笑著迎了上來,「快進來坐,差不多能開飯了。」
「嬸兒恭喜,怎麼不見新郎?」
胖子笑得整張臉都見牙不見眼,這種跟大嬸兒打交道的場合一般都是交給胖子,吳邪跟張起靈一左一右在胖子身旁活像兩個保鑣。
「他最近受了涼,身子不太好,今兒風大就讓他先別出來,等會再跟新娘一道出來敬酒,快進去,嬸兒先去招呼了。」薛大嬸笑著讓三人趕緊進屋去。
胖子點頭笑道:「嬸兒您忙吧,我們自個找位置。」
吳邪已經選好要坐的桌,等薛大嬸離開,立刻跟胖子示意,「十點鐘方向,一個老頭邊剝瓜子邊看書那桌,那位置正好能看清周遭。」
「走。」
落座吳邪笑了笑就當打招呼,那老大爺眼神似乎不太好,老花眼鏡沈甸甸的壓在鼻梁上,瞧見三個生面孔,也笑了下繼續剝瓜子看書。
吳邪看了一眼頂上透明的天井,銀白色的月光悠悠地照下來,心想真難得會看到整個天花板做成這種模樣,邊吃飯還能邊曬月亮。
四周陸續響起酒杯碗筷碰撞聲,胖子跟著吳邪看了幾眼頂上的透明天井,眼神一瞟,看到酒就移不開眼。
農家自釀米酒,一打開,那陣香氣勾人得很。
吳邪聞著酒香悄悄地拐了胖子一肘子警告,「抿幾口就得了,別醉了。」
「我就喝一杯,你要不?還挺順口的。」胖子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子,表示才這點度數,老子當水來喝都沒問題。
吳邪搖頭,也抓了一把瓜子來剝,順道把核桃塞給悶油瓶讓他掐。
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涼拌菜,青椒皮蛋、泡椒鳳爪、涼拌豬耳……
都是重口味的前菜,以前也沒少吃,怎麼現在一點都沒有想動筷子的念頭?
悶油瓶低頭掐核桃,胖子拿著酒杯觀察四周,就連老大爺的筷子也沒拆,注意力全在書上。
隔壁幾桌的涼拌菜早就被吃光了,幾個嬸兒的目光一直瞟到我們這桌來。
看看他們這一桌,一個喝酒、一個咬瓜子、一個掐核桃,加上那只顧著看書的老頭兒,一點都不像是來喝喜酒的,反倒更像是在午後過來歇個腳、喝杯茶就準備離開。
老大爺輕咳了聲,從桌下拎了個暖壺上來倒茶,啞著嗓子問:「你們新搬來的?要茶嗎?」
吳邪聽見老大爺的問話,桌上只有酒沒放涼水,也就點點頭把三個杯子推過去,「謝謝,我們三兄弟過來度假,家那頭整條道路要大翻修,太吵了,剛好看電視介紹到這裡的花市,我哥愛花,就來小住兩月。」
「咱們這也就花市有名,愛花挺好的,妝點家裡也漂亮。」老大爺把杯子倒滿,推過去給吳邪的時候悄悄的用小拇指指了一下桌上的涼拌菜,輕輕搖了下頭。
這下不止吳邪,一直發呆的悶油瓶跟嚼著瓜子的胖子也回過神。
三人都望向這老大爺,雖然早就料到這場婚宴有問題,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食物上。
胖子按耐不住,笑開著一張胖臉,「大爺,咱們三兄弟來到這啥也不懂,還請大爺指點指點。」
胖子說完習慣就要遞煙,老大爺搖頭指著自個嗓子,「喉炎不能抽,還是喝茶好,你們應該還沒喝過,多喝點,清醒。可惜最好的時間是你們進門前喝,罷了,多少還有一半效果。」
——清醒?效果?
三人互看一眼,還是悶油瓶先喝了一口,用眼神示意沒問題,吳邪跟胖子直接一口悶了。
老大爺看著三個空了的杯子輕嘆:「來者是客,應該乾淨的來,乾淨的離去。」察覺到了這三人都轉了表情,抬頭問︰「哎,坐太久,腿腳僵硬難受,既然大菜還沒上,你們誰來扶老頭子去外邊吹個風?」
胖子本來說要他要去,吳邪掐了他肥肉一把,小聲道:「胖爺耳朵放寬點,小哥注意周遭情況,我扶老爺子去吹吹風。」
張起靈跟胖子點頭,吳邪便扶著老爺子慢悠悠地往院子走去。
來客都在等著吃大菜,宴席上酒杯碰撞熱鬧得很,沒人注意這一桌少了兩個人。
老爺子像是對這裡很熟悉,一路跟吳邪指著路,來到院子一處老梅樹下直接開口︰「這場婚宴你們外地人不該來,被纏上了對你們不好,喝了那茶是能清醒,但是不能避開被纏上的機率,回去得做好準備。」
「打架我們三個在行,沒事,老大爺,您說是會被什麼東西纏上?薛大嬸為何會叫我們來吃這場宴席?」這點也是吳邪想不通的事。
老爺子輕嘆了一口氣問:「你知道這戶薛老三前陣子沒了的事?」
吳邪點頭,「知道,他沒了的時候我們才剛來沒兩天,下來買日用品看見救護車送走的。胖子說他是在涼亭躲雨的時候撞見薛大嬸,她讓我們記得過來吃席。回頭一說也覺得奇怪,畢竟我們不是本地居民不好問詳細。」吳邪壓低聲問,「老大爺,咱們這次究竟是吃誰的席?」
老頭子也不多瞞了,直接了當的說,「就是那薛老三,拉去醫院救不回來就領回家去,燒紙燒到一半睜了眼,差點沒把他姐嚇出個好歹。他娘向來最疼這個么兒,一聽要把么兒送回醫院就跟誰急。說也奇怪,那么兒就這麼睜眼閉眼,嘴裡不停的流著水,人就是起不來,摸著就跟泡漲了似。他老娘就覺得是心願未了,就佈置了這一切,順著原定日期娶媳婦。」指著進門那一處點了點,「你們進門前有沒有瞧見樑上的香爐?裡頭燒的是磨碎的骨頭灰,進門那樑是老棺材組合製成,紅綢也不是普通的紅綢,是上吊繩,吊他那媳婦的。三凶煞物,進門即開。」
「……那嬸兒可真行。」吳邪這下人都傻了,什麼仇什麼怨?吃個喜酒也搞得這麼鬼氣森森?「新娘是自個吊的?還有那香爐燒的是什麼骨頭灰?您給的茶跟剋那骨灰有關?」
老頭兒神色沉了些,「是不是自個吊的,沒人能說得清,我只能說薛老三掉河裡那天她是活著的。」指著香爐的位置,「裡面燒得不是普通的骨頭,薛家祖上遭過大難,整個薛家的人被築了京觀,上邊用鐵石厭勝壓住,過了幾百年薛家旁支後人起了那觀,將穴眼位置的骨殖收回。這骨頭黑中帶紅,燒起來沒味道,但是能讓你們瞧見不該瞧的東西。磨碎放香爐會擴散得遠一些,腦子會意識不到看見的人究竟是生人還是亡者,就算爛胳膊掉眼珠子你們也會覺得一表人才。那茶只是能讓你們保持腦子清醒,不會被一兩句話迷了心智。私人秘方就不說了,畢竟存貨也快沒了。」
「那京觀的位置。」老頭兒伸出手往我們站的地方畫了一大圈,「這兒,全都是。所以她用得很順手。」
吳邪:「……」
雖然小爺我以前是倒斗的,也不想被人告知腳下堆得滿滿當當。
吳邪雖然知道這事跟那薛大嬸脫不了關係,但她的目的就只是讓兒子娶媳婦?還這麼巧,預定的媳婦也自個吊了?那這場不就算是冥婚?
「老爺子,既然薛大嬸的目的是為了讓小兒子結婚,之後要是照樣眨巴眼嘴吐水怎麼辦?總不能說八字不合要再找第二個新娘?」
老爺子皺著眉頭,也有些說不準的表情,「這麼瘋魔?我咋知道她究竟怎麼想的,老頭子過來湊個人頭罷了,要是不肯埋,繼續放在屋裡吧。」說完搖頭多說了句,「瞧你們三個生面孔提個醒,一會葷腥菜都別沾,那不是人吃的東西,繼續嗑瓜子唄。」說完招手要吳邪回去了。
吳邪慢了老爺子一步,悄聲問:「其他人吃了會怎麼樣?」
老爺子腳步穩當,頭也不回地應道:「吃多了就沉了,走不了啦。」
吳邪:「……」
第三章
兩人回到屋裡,大菜已經全部送上桌,四周喧鬧依舊,就他們那桌冷冷清清。
胖子手邊的瓜子殼推成一座小山,與悶油瓶手邊的核桃殼山,成為這場宴席上最特殊的風景。
吳邪遠遠都能瞧見隔壁桌的大嬸時不時用看瘋子的眼神瞟過來,也難為這倆能這麼淡定。
胖子一瞧他們回來,立刻呶呶嘴示意吳邪快往那邊看。
吳邪這一瞅,一個娘字的差點脫口而出。
老頭兒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情況,推了下眼鏡拿起書繼續看,一副老頭子現在沈迷閱讀無法自拔,莫挨老子。
吳邪知道這老頭兒不能管,也不可能管這事,搖搖頭坐回位置上,「胖子這是怎回事?這新郎的動作可真別緻。」
「你瞅那腦袋瓜垂的位置,像不像咱們埋在地裡的那些老朋友?」胖子抓著一把剝完的瓜子肉放到吳邪碗裡,壓低聲道:「這高難度的走動姿勢,還有一路走一路滴水的模樣,壓根兒就不可能是活人。但你瞅四周圍,尤其是現在正在跟新郎官聊天喝酒的那位大爺,沒人覺得不對。」
「嗯。」吳邪點點頭,視線瞟向桌上已經喝光的三個杯子,這就是老頭兒說得清醒?看樣子的確是挺讓人清醒。
張起靈偏頭貼在吳邪耳邊道,「剛才薛大嬸過來問怎麼不吃,胖子說要等你回來,你跟老爺子去抽菸。」
「她要是再過來問,就說胖子胡亂去後山摘菌子煮湯當午餐,搞得咱們三個現在看到小人滿地跑,今兒什麼都得忌口。」
吳邪輕嘆了一口氣,看著桌上的大魚大肉,配著遠景那歪七扭八的新郎官,就算老爺子沒說不能吃葷腥,他其實也吃不下口。
「好。」張起靈跟胖子一樣,把剝完的核桃放進吳邪碗裡,「餓了吧。」
「餓,這些瓜子核桃多少能塞點肚子,咱們回去煮宵夜,豐盛點,胖子我想吃小雞燉蘑菇,供隻小山雞出來。」
「沒問題,四叔要減肥,你這大侄子替他吃,再多加一道紅燒肉吧。」胖子遞過去一個剝成三份的白饅頭,「好在老子有遠見,從明天早餐摳一個過來。你看咱們像不像在飢荒時一個饅頭要全家分食的苦逼兄弟,老爺子要饅頭嗎?還能分一份。」
老爺子慢悠悠地翻過一頁,「這一個拳頭大的饅頭還要分三份,太可憐了,你們吃吧,我要核桃。」
「給。」吳邪分了半碗核桃過去,「老爺子您不吃會不會被記上?」
老頭兒搖頭,「放心,她不敢問我。」
「那就好。」吳邪把饅頭跟核桃夾一塊加減吃了。
胖子被隔壁桌的水煮魚勾得咬牙切齒,吳邪看著那快散架的新郎官轉移飢餓感,但被這嗆辣的香味環繞,著實太饞人了,現在給他一碗飯他能立刻悶光。
整個屋子雷打不動的就是悶油瓶跟老頭兒,這倆淡定的活像是個只喝露水的仙人,風一吹就能直接飛升了。
吳邪歪著身子撞了張起靈一下,「咱們也來條魚吧,大半夜的別吃這麼膩,砍了胖子的紅燒肉。」
「老子還沒聾,嘖,紅燒肉留到明天中午煮唄,宵夜再多來條魚也行,後院水缸還剩一條,回去宰了做成清蒸的。」胖子撐著臉,拿筷子撥動桌上的泡椒牛蛙,一口氣分三嘆,「這牛蛙腿看起來真肥,不能再增加菜單,改日老子非得做一頓牛蛙全餐。」
張起靈還在繼續掐核桃,也就只有他的手勁不用工具就能直接把核桃殼掐碎。
前一輪剝的核桃山都給了吳邪跟老爺子,胖子瓜子吃膩了,眼巴巴的等第二輪。
張起靈拿著一顆剝乾淨的核桃肉塞進吳邪嘴裡,「你看見了什麼?」
「嗯?看啥?」吳邪嚼著核桃,順著悶油瓶的視線轉向桌上報起了菜名,「水煮魚、泡椒牛蛙、香酥乳鴿、乾炒麻花,那一坨是什麼麵看不出來。怎麼了?」
張起靈垂眸淡淡道︰「在你眼裡,這些都是正常的菜?」
悶油瓶這麼一說,吳邪跟胖子人也不懶了,立刻把身子扳直坐正,兩雙眼緊盯著那幾盤已經沒了熱氣的菜餚。
老頭兒翻著書頁,輕聲一嘆,「好在你們身邊還有個清醒人。」
胖子的臉都快塞進那盆牛蛙裡,東看西看,還是看不出有哪裡不對勁,除了鼻尖快貼近盤子時張起靈輕挑了一下眉。
胖子望向老頭兒疑惑地問︰「看見那歪七扭八的傢伙還不夠清醒?那真正的清醒會看見什麼?」
吳邪這下哪還會不知道老頭兒的意思,抬眼一瞟,胖子立即瞭然的滑過來,兩個人一左一右把悶油瓶夾在中間。
他張爺也沒賣關子,神色淡淡地開口︰「水泡生腦花、泡椒蛆蟲、香酥腐蛇、乾炒血皮子,還有眼珠腸子麵。胖子你剛才湊近的時候差點被那群蛆貼上臉。」
胖子︰「……」
吳邪︰「……」
老爺子點點頭,表示這冷面小哥說得都對,「這下知道了吧。怪哉,也就這位小哥能看穿,你們倆效果只有一半,喝得不夠多?」
老頭兒拎起桌下的暖壺晃了晃,帶得不多,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倒完三杯就空瓶了,要不然還能再多灌他們兩杯。
吳邪捂著嘴,默默把椅子往後退了一步,壓低聲問,「他們這樣吃沒事?」
轉了一圈,其他幾桌幾乎都吃空了盤,不然就是一送上來就被大嬸們打包帶走,唯獨他們這一桌都沒動過筷。
老爺子還是那句話,「沒事,也就他們能這樣吃,別想太多,雙方眼裡看見的不一樣,這些人已經走不了,要是你們吃了,可就不一樣。」
吳邪望著這老頭兒,總覺得他這話裡的意思有些奇怪。
胖子抿了一口酒,皺著眉嘀咕了一聲︰「其實我跟天真看不見也好,不然被嚇得炸了毛,腦子一抽,直接就把新郎官給打回老家去,那場面就不好看了。別看這小子一臉乖乖巧巧的斯文相,脾氣可是火爆著呢。」
「又賴我?我現在修身養性,種菜養狗蓋房子,脾氣好得很。」吳邪抬起頭哼了胖子一聲。
反駁歸反駁,其實心裡還是同意胖子的話,不說太遠,要是換成五年前的吳邪,或許會被這一嚇,直接拔刀送那泡水新郎回老家去。
張起靈聽胖子這麼說,視線默默移到吳邪脖子上那道橫了半邊頸子的傷。
那道傷,不管他問胖子或是吳邪本人,得到的都是小傷這兩字。
他們說,是因為那刀劈了岔,所以造成的傷口才會這麼嚇人。
這位置怎麼可能是小傷。
還有手上那十七條刀痕,那幾道疤到現在都沒淡化,可見當時是用了多大的力氣劃下。
張起靈在內心輕嘆一口氣,很多事他沒過問,並不是不在意,相對的他非常在意。
不是沒問過吳邪這十年做過的事,一問他就用盡辦法轉移話題,看樣子是打定主意不肯說。
要不,下回問瞎子試試?
「小哥。」吳邪瞇著眼,一臉你小子是不是想搞事的表情瞅著他問︰「想幹嘛呢?」
「?」張起靈面無表情的回望,心想我只是想找瞎子問幾個問題,沒想幹嘛。
吳邪把這一臉平淡的悶油瓶子上下瞟了幾眼,搖頭笑了笑,「沒事,突然神經過敏罷了。」
胖子敲了敲桌示意這倆該回神,「來了來了,你倆別含情脈脈了!等回家有的是時間讓你倆看個過癮!胖爺現在是不是要動用渾身的洪荒之力來克制自己不要把它砸回老家?」
吳邪跟張起靈回頭望向胖子示意的方向,新郎新娘開始巡迴敬酒。
「胖子冷靜,把它當正常人,敬完酒就能撤了。記得咱們現在是吃菌子中毒,時不時會看見小人跳舞的人設,再怎麼想動手也得憋著。」吳邪抬起頭的時候已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張起靈根本不用變臉,坐直了身子還是那隨時能飛升的清冷大仙。
胖子看著滿滿當當的桌子,搓著手跟隔壁大嬸搭話,「嬸兒,這菜妳們要不要?咱們兄弟幾個菌子中毒不能吃啊,就這麼放著太浪費了!」
「唉喲,拿來拿來,我們分了,一直瞅你們這桌怎麼都不吃,原來是中毒了,瞧見小人不?」
聽胖子這麼說,幾個大嬸都笑了起來,熟練地掏出袋子開始打包。
胖子呵呵一笑,手朝身旁虛抓了抓,「到處都是小人啊,還散發著七彩光芒,現在圍成一圈跳舞嘞,唉喲,跳到嬸兒妳捲髮裡了,小紅小紫你們快點下來!別在嬸兒的腦門上蹦噠!」
大嬸們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吳邪跟張起靈,問︰「你倆也在看小人跳舞?」
吳邪咧嘴燦笑,像是拍蚊子那般在眼前大力拍了一下,「哎,怎麼跑了!小藍快回來!」
張起靈默默的伸出手在吳邪頭上來回揮了幾下,像是在替他驅趕那些到處亂竄的紅橙黃綠藍靛紫小人。
大嬸們︰「……」
這三個究竟是吃多了少菌子?
「……」知道這三個在裝傻的老頭兒已經無話可說。
等到嬸兒們打包完成撤退,他們三個已經裝滿了一整麻袋的空氣小人,滿載而歸。
胖子心情有些複雜,「這事絕對不能讓大花跟四眼知道。」
吳邪面無表情點頭,「嗯,一定會讓他們笑很久。」
張起靈一臉無奈的看著他倆,輕拍了拍吳邪的後頸示意新郎要來了。
胖子一轉身就能看見背對著正在敬酒的新郎,用氣音罵了句,「近距離看那脖子感覺更好掐了,小哥一手能掐三個。」一邊唸叨一邊快速地把空盤上的剩餘湯汁倒在各自的碗裡。
「憋著!」吳邪咬牙說完,拿起酒將桌上空杯斟滿。
老頭兒把書闔上,拿過他們三人的筷子也沾了些油水。
喧鬧的報喜聲靠近,吳邪整個人不自覺晃了下,感覺像是突然掉入了冰冷的河水裡,臉上的笑差點掛不住。
大力朝舌尖咬了一口,痛覺讓他恢復清醒,這才恢復笑容開口,「恭喜。」
薛大嬸扶住新郎,看著桌上空盤笑得燦爛,「招待不周,還合胃口不?」
胖子拍著肚子樂道︰「嬸兒您瞧我都撐成這樣了,當然合胃口,來,薛老三走一個,新婚快樂!」
一桌四人面對那已經垮得不成人形的物體敬酒,這一口酒,怕是吳邪這輩子喝過最卡喉的酒。
那薛老三現在連直立都保持不住,全由他娘撐著,他一走,身旁低垂著頭的新娘也被拖著走。
他們夫妻倆的衣服是穿中式禮服,長衫馬褂與秀禾服,移動間帶起了一絲水氣與腐臭味。
三道幾乎黏在一塊的暗紅影子,襯著周四周垂掛的紅綢與囍字,更像是一場詭異荒誕的夢。
第四章
老爺子淡淡的看著那黏在一起的身影嘆了口氣,拎著書跟暖壺起身,「走了。」
三人跟著老爺子身後朝著大門走去,吳邪看著幾乎每一桌都是空盤,視線轉向領路的老頭兒,心想這老爺子也只吃了瓜子核桃,又有那壺能讓人清醒的茶,他在這村裡又是什麼角色?
胖子走在吳邪身後,伸指捅了他後腰悄聲道︰「要不要問老頭兒住在哪?我怎麼覺得這頓空氣飯吃出了一堆問題。」
吳邪點點頭示意出了門再說,剛才敬酒薛大嬸看見空盤時的笑容,讓他覺得不太舒服。
還有那彷彿落水般的刺骨的寒意又是怎麼一回事?吳邪嘴裡還殘留一絲血腥味,剛才一急咬得太大力,舌尖上密密麻麻的疼到現在還沒消。
老頭兒背著手一路悠晃離開,直到看不見大門的位置才轉過身看著三人開口︰「回去後有人敲門都別開、別看、別應。你們三個應該都對彼此都很熟悉,要是半夜突然看見某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出現在身邊,問你們一些奇怪的問題,就當沒聽見,立刻回去睡覺,知道不。」
胖子無奈地問︰「老爺子,我們連一口肉都沒吃上也會被纏?」
「誰讓你答應了她會過來吃席,這也算同意了被她借人氣兒,會循著你們的氣找上門。我也不能確定你們會碰上哪些突發狀況,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老頭兒擺擺手,指著村口方向,「我住在村後老榕樹那頭,真發生什麼不能解決的,再來找老頭子吧,走了。」
看著老頭兒逐漸遠去的背影,三人互看一眼,悶油瓶老樣子的面無表情,胖子摩拳擦掌一臉興奮的模樣,吳邪也挑起眉,手往後腰摸去,輕敲了下隨身攜帶的大白狗。
要是老頭兒現在回頭,看見的肯定不是他以為會愁眉苦臉的三人組,而是一臉樂乎準備要搞事的模樣。
「兄弟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別怪老子打得他媽都不認得!摘果子去,摘完趕緊回家煮飯,小哥宰雞,天真殺魚,老子剁肉。」胖子嚷完率先往山頭的小路跑去。
吳邪拉著張起靈追上胖子,順帶踢了他屁股一腳,「這邊暗你別跑這麼快,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隨口答應!晚上要是睡到一半,被窩多了位歪七扭八的新郎官記得嚎大聲點。」
「放心,胖爺我非得先嚎穿屋頂應個景,然後再送他入土。咱們三個什麼鬼東西沒見過,就那找不到脖子歪哪去的玩意,真來了,打回去不就得了。」胖子回過身問:「天真,說實話這事兒胖爺還挺冤的,你說說要是當時是你,正躲著大雷雨呢,還在同一個涼亭裡,你不答應?」
吳邪想了下,點點頭表示的確會答應,我們是來放假的,本就隨心所欲,這邊瞧瞧那邊跑跑,有人請吃席的確是會應下。
*
上山有悶油瓶帶路,一路這邊採那邊拔,胖子樂得直嚷這星期水果都不用買了。
等三人爬著樓梯快回到租屋處就發現不對勁,小滿哥一向不會亂叫,西藏獚那小傻狗傻歸傻,也是經過吳家訓練,平常出聲只會在撒嬌的時候哼唧幾聲,現在兩種不同的狗吠聲傳來,還是帶著警戒的兇意。
三人一聽,更是加快腳步往前跑,張起靈連門也不開了,撐著院牆直接翻身跳進去。
胖子抱著一堆果子大罵,「臥槽!什麼不長眼的鬼東西闖進來了?老子翻不過去,開門開門。」
鑰匙在吳邪身上,不用胖子催他已經將鎖打開。
後門連通院子,兩狗子的窩跟雞籠都在這邊,門一打開,水就跟著沖了出來,一股潮濕腐爛的氣息隨著水流瀰漫四周。
吳邪跟胖子捂著鼻子衝進去,現在整個後院跟半泡在水裡一樣,西藏獚的小短腿踩不到地,渾身濕漉漉的站在雞籠上吠。
沒看見悶油瓶跟小滿哥的身影,吳邪踩著水去抱西藏獚,摸了一把沒發現有傷,拍了牠屁股問:「你小滿爺爺呢?」
西藏獚對著另一頭汪了一聲,就把自己塞進吳邪衣服裡,委屈得直哼哼。
小傻狗一直不停的往吳邪身上鑽,這狗現在活像是被臭水醃入味,這一鑽,那味道嗆得連吳邪忍不住乾嘔了幾聲。
胖子跑進廚房拿著刀回來就聽見吳邪乾嘔的聲音,嗷了老長一聲,「懷了?老子要當乾爹了?小哥厲害啊。」
「你有種就把衣服拔掉!捂著鼻子還敢說!」吳邪沒好氣的罵道,「好了別鑽了,你好臭啊。」
他倆準備找過去的時候悶油瓶帶著小滿哥回來,四叔被臭得一張毛臉生無可戀。
「那東西被小滿哥逼到角落,我趕過去只切下一塊布料,人從縫裡溜了。」張起靈舉起的刀尖上掛著一塊紅色布料,那顏色眼熟得很。
吳邪忍著臭拿著胖子鏟泥的花鏟接過布料拉直,「新郎官的長衫,他們可真是迫不急待。」
「咱們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跟上來,要是咱們沒上山採果子,搞不好回到家就會撞個正著,想想就噁心,難為四叔跟小傻狗跟那玩意正面對決。」胖子把後院三個水龍頭都打開撒水,就算拿衣服遮住鼻子了,還是遮不住那味,一邊瘋狂撒水一邊嘔了幾聲,「臥槽!這味真衝腦門,活像起了十幾具高爛粽子,然後擠壓成泥抹牆上發酵後的味道。」
「胖子你別說得這麼噁心,我們沒幹過這種事!」吳邪把那塊殷紅的布料甩到一旁搖頭,「既然跑了,應該暫時不敢過來,先把後院衝乾淨,這倆都被醃入味,也得好好洗乾淨。」
好險他們當初挑屋子選擇了租獨棟,兩層樓的小屋整棟架高,下邊也都做了防水也沒留縫隙,要不然被這臭水沖進去,不說要賠錢,這屋子短期是真不能住人了。
三人這一通忙就忙到快半夜,院子洗乾淨了,狗也洗乾淨了,但胖子的心情一點都不乾淨。
吳邪看著胖子滄桑的背影,偏頭跟悶油瓶悄聲道:「跟胖子說我們再陪他去搬花會不會開心點?」
張起靈看著一旁洗刷乾淨的雞籠,「小山雞也沒了,有上山再看看能不能逮幾隻回來。」
「真慘,胖子的兩樣愛好全都被臭沒了。」
看著累積成一疊變成灰黑色枯萎的花,還有平躺在地已經沒了氣息的小山雞,吳邪只能搖頭。
胖子憤憤地朝天大吼:「老子要滅了那王八羔子!」
「好!我們吳家大力支持!」吳邪左手舉高,右手拉起悶油瓶的手一塊舉高,「兩票,同意了!」
「汪!」小滿哥跟西藏獚也舉起狗爪子汪了聲。
牠們也被臭得生氣,狗鼻子多靈啊,莫名其妙遭了這一場罪,還被搓洗了三遍,差點被洗得禿嚕毛,不氣才怪。
等胖子罵了個過癮,暫時消了一身怨氣,看時間已經要十二點了,之前盤算想吃的大餐全沒了。
光是整理後院兼洗狗被臭了太久,誰也沒胃口,洗完澡胖子做了三碗蕃茄蛋花麵,配了下午摘的果子當一餐。
「四叔辛苦了,吃點水果吧。」吳邪揉著小滿哥的脖子,牠被臭得夠嗆,晚餐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西藏獚整隻狗都窩在吳邪身上不肯下來,一放下來就嗚嗚噎噎的假哭,吳邪拿這倆沒辦法,好聲好氣的各餵了幾顆果子,再三確認睡覺的軟墊沒有沾上臭水,這才把軟墊抱到沙發上讓牠們睡屋裡。
「換下的衣服全部都要大消毒,不,還是燒了吧,我怕洗衣機也被滲入味,到時候還得貼錢換一台。」胖子拿起自個下午穿的那件聞了一下衣領又嘔了聲,「衣服我全拿去後院燒了。」
「好,等燒完再跟你們說老爺子告訴我的事。」吳邪坐在地板上翻起在這裡隨手買的幾卷老檀香。
胖子拎著一桶衣服出去,隔著門還能聽見他又把新郎官拖出來再罵一頓。
「胖子這回真的被氣得夠嗆,我好久沒見過他這麼火大的模樣。」
吳邪挑了幾卷老山檀出來,點了一盤放在客廳,雖然已經沖刷乾淨,隱約還是能聞到一絲帶著腐臭的水腥味,連他都能聞到,這味太可怕了。
張起靈靠在一旁,看著輕煙裊裊,輕聲道:「味道沒散。」
「嗯,照理說我現在的嗅覺不太好,還能被臭成這樣,難怪四叔跟小傻夠都是一臉提不起勁的模樣,都被臭昏頭了。」吳邪嘆了一口氣,摸了一把躺在身後的小滿哥,「薛大嬸究竟想幹什麼?薛老三這麼急著找過來,總不可能就是來噴個臭水,敬酒時你有沒有瞧見薛大嬸在看見空盤時露出的笑?總覺得不對勁。」
張起靈想了下點頭,「有,她一過來視線就往盤子看,確定全都空盤,碗裡也都有油水的痕跡才轉開視線。」
「好險胖子記得撒點菜湯進碗裡,老頭兒是不是也替筷子做了手腳?這一套下來說沒問題也沒人信。」吳邪伸指敲了敲一旁的燃香盤嘆道:「那新娘的死因怕不是這麼簡單,老頭兒說薛老三溺死的那天新娘還活著,後面就自個吊了,還是用那懸掛在樑上的紅綢。薛大嬸既然敢把上吊用的紅綢擺出來妝點,再加上骨殖灰香爐,新娘的屍體怕也早就被做了手腳。」
「連他媳婦也殺了?不是,上吊紅綢是啥?還有那啥骨殖灰香爐是嘛玩意?」胖子拎著桶回來就聽見吳邪這麼說,又開始把那一家拖出來罵。
吳邪就把老頭兒下午說的那番話重複一次,聽到京觀的範圍包含整棟薛宅時,張起靈眉頭皺了下。
胖子跟吳邪實在是熟悉這瓶子的微小表情,兩人一左一右又把他擠在中間,「知道啥內幕就快說,別憋著。」
張起靈想了下,開口道:「你們說,製造京觀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震攝、警告、炫耀。」吳邪想了下京觀出現的成因,大多離不開這三件事。
胖子搓著鬍茬子嘀咕,「再加個指標性?那玩意不是戰爭時劃地位的標記?不過薛家祖上竟然被築過京觀,當時的家主幹了什麼事啊?這一家子少說也數百人,疊座小的還有可能,那薛宅佔地算起來其實挺大的,連丫鬟僕人也算進去已經是滅門了吧?」
「如果那些丫鬟僕人都是留了幾代的家生子,就有可能全被牽連進去。」
吳邪想了一下古時大戶人家的人數,先不說有幾房妻妾,每一房的子女與僕人加起來,人數是挺多的。
張起靈垂眸低聲道:「那為什麼之後又要特意挑了穴眼位置的骨殖收回?薛宅下的京觀當初是震攝是懲罰,既然是以滅族的目的而立,為什麼會有穴眼的存在?是先點穴後立觀?那埋入穴眼的是誰?之後它的骨殖為什麼會被取出,而薛家後人怎會知曉這塊骨殖燃起的煙會出現這種效果?」
吳邪聽到一半就察覺其中不對勁的地方,抬眼望著悶油瓶跟胖子問:「假如我們沒聞過那骨殖煙,入席後眼中會是什麼模樣?」
胖子本來想說不就看見那爛肉新郎官,但是轉念一想,那脖子都快垂到肚臍眼的新郎其實跟爛肉也沒啥分別。
才剛這麼想完,胖子突然意識到吳邪話裡的問題,伸出手擺了個反轉的手勢,「如果咱們把主次調換,骨灰煙障眼法想掩蓋的不是歪脖子新郎,那鬼樣子除了換身體,不然怎麼掩飾都沒用。」
這下三人都想通其中的關鍵。
吳邪抿著唇點頭,「骨殖煙想製造的障眼法是去吃席的村民,而我們就是被遮眼的。」
第五章
三人安靜片晌,胖子皺著眉開口,「老頭兒給的茶說是能讓我們清醒,清醒在哪?天真你重複一次老頭說聞到那骨灰煙的效果。」
吳邪想了下便再重複一遍,「能讓你們瞧見不該瞧的東西,腦子會意識不到看見的人究竟是生人還是亡者,就算爛胳膊掉眼珠子你們也會覺得一表人才。那茶只是能讓你們保持腦子清醒,不會被一兩句話迷了心智。」
「爛胳膊掉眼珠子你們也會覺得一表人才?迷了心智?」胖子不解地喃喃了聲,「所以那些村民有問題?那幾個過來拿菜的嬸兒還挺生猛的,看起來跟一般村裡頭的大嬸一樣,紅光滿面,也不像是沒了氣兒的主啊。要說會被迷了心智,也只有打包的時候搭上幾句話,這要迷哪門子心智?胡亂掰的吃菌子小人成真?」
吳邪也想不通這個問題,他們也沒跟幾個人說過話,真要說搭話最多的,也是那老爺子,聳聳肩表示自個也想不透,「吃席的村民跟薛大嬸又有什麼關聯,如果那骨殖煙真的有效,總不會是為了讓我們來吃席不被驚嚇到?」
「我倒覺得她挺想讓我們嚇個半死好下手,三具新身體給他兒子輪流換著玩,多棒。小哥你覺得呢?」胖子一臉不相信那薛大嬸兒會有這麼好心。
張起靈看向窗外夜風中搖曳的婆娑樹影,輕聲道了句,「今晚守夜。」
「胖爺我守第一班,你倆隨意安排。」胖子跑去廚房翻出牛肉乾跟啤酒,大馬金刀的霸著單人沙發,一副老子就在這等著的模樣。
悶油瓶把整棟屋子繞了一遍,也就後院那扇木牆年久失修縫隙遍佈,那鬼東西就是從縫隙鑽出去,那幾塊木頭樁子沖洗過還是帶著一股水腥味,臭得兩隻狗都不想靠近。
三人一合計,今晚胖子守正門,悶油瓶守後院,吳邪帶著兩隻狗睡覺,明早起來煮飯。
「四叔走吧。」吳邪肩上趴著西藏獚,手裡拎睡覺的軟墊,回頭一看小滿哥耳朵直立,正緊緊盯著廚房,半晌,抬頭望著自個大侄子搖搖頭快步跟上二樓。
房裡黑沉沉的,一絲昏黃的月光透進屋裡,吳邪沒開燈,之前有一段時間他老是待在暗處,這點亮度對他來說也夠用了。
把兩張軟墊放到窗邊,揉著小滿哥的耳朵嘀咕道:「四叔,你跟小傻狗今晚睡在這,胖子跟小哥在外頭守著,有聞到那臭味接近要叫得大聲點啊。」
小滿哥噴了一道鼻息到他大侄子手心要他放心,西藏獚太矮,只能跳起來用腦袋撞向吳邪的手,表示自個除了會叫也會撞。
吳邪:「……」
我謝謝你啊。
*
分兩邊守夜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那鬼東西晚上來過,被狗攆跑又被悶油瓶砍下一截衣襬,照理說應該不敢這麼快又過來,但誰也沒料到它會這麼迫不急待的再次登門。
頭一個發生變故的是胖子那邊,半夜三點沒電視好看,胖子哼著小曲玩遊戲,剛拿起喝一半的啤酒時,那股想忘也忘不掉的味道緩緩自啤酒罐裡飄散開來。
胖子在心底罵了幾句娘,立刻把酒罐子放回桌上,抽出藏在沙發坐墊下的菜刀預備。
越發濃郁的水腥腐臭味開始瀰漫四周,胖子被這一熏,差點沒把吃下的肉乾嘔出來,後院傳來『哐噹』一聲脆響打醒了他的思緒。
這是雞籠子被砍中的聲音,小哥那邊肯定也發生變故,小吳在樓上不知道怎樣了。
胖子正想扯開嗓子喊吳邪趕緊起床,震耳欲聾的狗吠聲自二樓響起。
行啊,這次分三方打擊是吧。
胖子咧嘴一笑,舉起菜刀,使勁把散發腐臭味的啤酒罐一刀砍飛。
*
「小傻狗你趴我腦袋上就算了,別把爪子塞我嘴裡!四叔小心!」吳邪混亂中一手拎狗,一手抽出沒離過身的大白狗,朝著逼近的影子砍去。
小滿哥在吳邪動手的同時跳轉方向,張嘴一同撲去那道滿是血腥味的身影。
一人一狗這一砍一咬同時撲了個空,吳邪立即調轉刀尖接過他四叔猛然撲過來的身影罵道:「他娘的這東西沒實體?小滿哥你們下午碰見的是這個嗎?」
小滿哥搖頭,低吼的犬吠表達牠的火大。
那道紅影飄在屋子裡飄忽不定,除了在吳邪身邊移動之外沒有任何動作。
吳邪藉著隱約的月光看清楚了這道影子,不是新郎官的身影,反倒像是他那吊脖子的媳婦。
「老公晚上來撒臭水,老婆半夜搞夜襲。」吳邪把西藏獚放到衣櫃頂上,擺了個手勢要小滿哥小心,「小娘子,沒人跟你說洞房花燭夜不能亂闖別的男人房間?」
那紅影就這麼站在窗邊的陰影中,一半的月光自窗簾縫隙透進來,照得那半邊喜服像是融進了月光,看不清它的臉,吳邪只知道自己依舊被它盯著。
「四叔,小娘子這啥意思?」
「汪。」
「怎麼宰?刀都穿不過。奇怪了,怎麼會沒實體,只有魂兒過來?為啥?」吳邪拿大白狗的刀背敲了敲脖子,心想這逮不著的影子要他怎麼收?
還沒讓他想出辦法,房門就被撞開,胖子裹著一身濃郁的屍臭味,跟一枚炮彈似的撞門進來,「天真你這頭……臥槽這誰啊?老子在樓下大戰屍臭啤酒罐,你在這跟小娘子玩躲貓貓?我要跟小哥告狀!」
「告個屁!你仔細瞅瞅,這模樣像不像是吊脖子媳婦?」
吳邪摀著鼻子退到牆邊,小滿哥跟西藏獚同時嗷嗷叫了幾句,都是在嫌胖子臭。
「別嫌了,老子都要被熏得翻白眼了,現在全憑一身正氣憋著。現在是怎麼著?一二三木頭人?」胖子也看出不對勁,這小娘子一動也不動,就這麼定在原地。
吳邪攤手表示他沒辦法對付這種玩意,「她沒實體,大白狗砍不到他,四叔的攻擊也沒用,小哥呢?」
「老子打飛那屍臭啤酒罐被噴了一頭一臉臭水就衝上來,聽後院動靜還挺熱鬧,雞籠子都被砍飛了。小哥動起手來咱們別去添亂,來想想該怎麼處理這個輕飄飄的小娘子。」胖子那把菜刀還拎在手上,湊過去比劃比劃還真的透了過去,嘖了一聲,「沒轍,老子不懂驅鬼。」
總不能一直跟這紅影木頭人到天亮,兩人決定還是下樓找小哥抱團,有小哥在,至少能穩定人心跟狗心。
胖子接住跳下來的西藏獚,跟著吳邪反過身一道往外退,直到小滿哥也退出門外,兩人兩狗立刻拔腿朝後院狂奔。
經過客廳吳邪差點沒被薰了個仰倒,捂著口鼻喊了聲胖子!
胖子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呵呵一笑,「這下知道你胖爺剛才遭遇到怎樣的痛了吧,老子的鼻子經過這一遭摧殘,都快跟你一樣失靈了。」
吳邪被這味道嗆得眼睛發酸,更是加快腳步往後院跑,推開連通後院的柵欄門,只見整個院子跟被拆遷大隊剷了沒兩樣。
雞籠子整個四分五裂,竹椅躺椅全都碎了個徹底,碎塊散落一地,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臭味出現。
胖子瞪大眼,轉了一圈愕然道︰「瓶仔人呢?」
「這裡沒有味道。」吳邪繃緊神經跟著胖子饒了一圈,除了他們納涼的桌椅碎成一地殘渣,連個鬼影也不見。
「小哥這是打去哪了啊?」胖子嘀咕著搬起碎成一半的花盆拖到角落。
他那些寶貝花在下午都被臭水給淹死了,現在看到被切兩半的花盆也不會心疼。
吳邪拿著掃帚清理碎桌椅,看斷裂的痕跡不像是被悶油瓶用刀砍,反倒像是被砸爛。桌椅、花盆、雞籠子全都碎個徹底。
胖子搬完花盆也一道過來掃地,等兩人把後院清理乾淨,天色也翻起了魚肚白。覺也甭睡了,被臭得提神醒腦,比加倍涼的清涼油還管用。
「小哥該不會一路追去薛家老宅吧?」吳邪望著升起的朝陽嘆氣。
胖子在旁搓衣服,搓幾下拿起來聞聞看,嘔了聲繼續塞進滿是橘子味的泡泡消毒桶裡,「有可能,你說小哥會不會是想擒賊先擒王,乾脆直接就把那薛大嬸給綁回來?」
「這種事是您胖爺的強項。」吳邪想了想這個畫面,搖搖頭,悶油瓶頂多去探情況,不至於綁人回來。
胖子懶得再搓了,那味道已經醃入味,不管加了多少洗衣精都洗不乾淨,把衣服擰乾甩到一旁,「咱們一天不解決那個人形臭氣彈,咱們的衣服就沒一天是乾淨的,你身上這件有染上味道嗎?」
吳邪拉起衣領聞了一下,對胖子搖頭,闖進他屋裡那個紅影只有渾身血腥氣,在院子收拾的時候也被夜風吹散了味。
兩人等了又等,餓得荒,胖子罵罵咧咧地跑去煮早餐,吳邪搬了個沒被波及到的小馬札坐在後院門邊等悶油瓶。
西藏獚蹦進吳邪懷裡打了個哈欠,小滿哥也趴在廊下休息,這一晚幾乎都沒什麼睡,人跟狗都累了。
吳邪撓著西藏獚的下巴,心裡琢磨著昨晚的動靜。
胖子是碰上散發屍臭味的啤酒罐,一刀砍過去,除了把自己跟客廳搞臭之外什麼事都沒發生。
自個屋裡闖進個渾身血腥味的紅影小娘子,繞著人轉了幾個圈就定住不動了。
那悶油瓶呢?他撞見什麼了?除了胖子聽見打架的動靜大了點之外,追過去只看到一地桌椅殘渣,人現在還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這都什麼事啊,度個假也不安生。」吳邪輕嘆一口氣,低頭抱著西藏獚蹭了蹭柔軟的背毛。
胖子打了一場沒有對手的架,還搞得整個人跟客廳都臭了,氣得他把憤怒全轉化成廚藝,煮了滿滿一大桌。
吳邪捧著碗喝湯,心想自家那悶油瓶子究竟是跑哪兒去了?
胖子也時不時朝外瞅,兩人互看一眼,同時站起身,一個拎飯菜,一個拎折疊桌,回到廊下坐著邊吃邊等,這位置能看到前後兩扇門,盯著也能安心點。
「天真你說這事該怎麼辦?要是今晚又來要怎麼打?」胖子叼著排骨嘆大氣,昨晚那場架打得他鬱悶。
「刀砍不到,狗咬不著,你說這都什麼事啊。」吳邪也鬱悶了,都不知道怎麼對付那紅影小娘子。
兩人琢磨半天也沒磨出個方案,正要準備猜拳洗碗,一道人影撐著牆翻了進來。
吳邪跟胖子看見來人終於鬆了一直憋著的那一口氣,家裡的定海神瓶總算回來了。
第六章
「小哥!」兩人一看悶油瓶翻牆跳了進來,立刻衝上前把人轉了幾圈確認有沒有受傷。
張起靈由得他倆左右轉,在停下的時候開口,「追過去一趟,整棟薛宅都是空的,屋簷下的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
「可真會重複利用,昨晚你是跟什麼東西打架?」吳邪好奇地問,整個後院都被這小子砸得都快跟廢墟一樣了。
「新郎。」張起靈看著空曠不少的院子,「你們遇上誰了?」
「新娘。」吳邪遞了瓶水過去,「還是刀砍不到,四叔咬不著的影子新娘,渾身都是血腥味,進屋裡圍著我飄了幾圈就定住不動了,現在也不知道走了沒。」
「老子是遇上啤酒臭鬼,一刀剁過去噴得胖爺我都臭了,被這三個小祖宗嫌棄半天。」胖子望向客廳的位置嘆氣,「客廳也臭了,我跟天真暫時不想面對那個可怕的現實。跑這麼長時間餓了吧,我去把菜熱一下。」
在熱菜的空檔,張起靈跟著吳邪回房裡,新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只餘下滿屋子血腥味。
「至少這味道被風吹一吹就散了,我跟胖子都不知道該拿客廳怎麼辦,那沙發的質地還挺吸味,一會研究外層能不能拆開拿去洗。」
剛才吳邪經過客廳還是憋著氣走,悶油瓶經過時皺了下眉,顯然也是在忍著。
吳邪把屋裡兩扇窗全都敞開通風,往下看只見西藏獚正繞著小滿哥蹦噠,這小傻狗總算恢復精神。
張起靈坐在床邊望著吳邪問︰「新娘是怎麼出現?只有繞著你飄?」
「我睡不著就窩在床上發愣,差不多三點的時候四叔突然站起來對著窗低吼了一聲,那紅影就跟煙一樣飄進來凝固成個人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圍著我繞,被繞得煩了,跟四叔要包抄還撲空撞在一塊。」想到昨天撲空那一下,突然被隻兇猛的大胖狗直撲入懷,吳邪揉了揉鎖骨的位置,小滿哥那毛腦袋還挺結實,這一撞他鎖骨那兒都青了一塊。「後來胖子裹著一身臭衝上來,他也試著拿刀戳了幾下也沒法子,我們就先衝下樓,那時候你都搞完破壞殺出門去了。」
張起靈聽完點點頭,「一樣的時間,三個不同的攻擊方式。」
「對了,你說遇上了新郎,它戰鬥力有這麼厲害,竟然能讓你把整個後院都給砸了。」
吳邪想到那活像廢墟般的後院,脖子都掛不穩的新郎官除了噴臭水還能跟悶油瓶幹架?
「它沒什麼戰鬥力,就是被它碰到的東西都碎成塊,像是被撞碎的,昨晚就是追著他跑回薛宅。」張起靈歪頭想了想,直視著吳邪道︰「我覺得它不是喜宴上歪脖子的那一個。」
吳邪疑惑地問︰「你是怎麼辨認的?」
張起靈立刻應道︰「他不臭,沒吐水。」
吳邪點頭,「懂了,那臭水的確很有辨識度。」
「小哥吃飯啦!幹啥呢你們?」胖子插著腰站在吳邪窗口下大喊,西藏獚跟著汪了幾聲。
吳邪探出半個身子對胖子道,「通風,整間屋子都是血腥味,新娘子已經不見了。」
「不見好啊,你還想玩一二三木頭人?下來吃飯!」
「走吧,你也累整晚了,吃完飯歇會,之後再慢慢討論。」拉著悶油瓶回到樓下,只見胖子一手還拿著鍋鏟,吳邪喊了聲,「幹啥呢?煮飯的東西別亂鏟。」
胖子轉過身,手裡拿著一個眼熟的白燈籠,呸了聲,「小滿哥叫我來看的,被掛在後門的門把上。」
「哪個缺德鬼?」吳邪接過那寫著一個奠字的白燈籠,表情似笑非笑。
「晚上搞鬼,白天也搞鬼,真當咱們三個吃素的?老子摸金的時候他們還在玩泥巴呢!」胖子一臉不屑,但這番裝神弄鬼的確煩人,「就是當咱們來度假的好欺負,放個白燈籠就想讓人害怕?想當年咱們吳家小三爺下地摸粽子,沒有五百年起跳的他才不摸!哪會怕這種小孬孬的招式。」
吳邪:「……」
我不是我沒有,死胖子你不要毀謗我!
張起靈接燈籠仔細看過一遍,搖搖頭表示就是個普通的白事燈籠。
「過來放燈籠的總不會是小娘子跟吐水新郎官,四叔沒聞到臭水跟血腥味。」吳邪把中間底座拔了出來,原先放蠟燭的位置上放著一塊黑中帶紅的『石頭』,這玩意的出現倒是讓他感到訝異,「竟然連這東西都送來了。」
「這啥石頭?紅紅黑黑的,礦玉?」胖子接過來聞了聞,正想上嘴就被吳邪攔住。
「你屬狗的嗎?」吳邪横了一眼過去,小滿哥也横了一眼給大侄子,表示牠才不咬這玩意。
「這啥東西?」胖子不解,看吳邪跟小滿哥的表情,就沒再想上嘴。
「薛氏京觀下的骨殖。」張起靈接過這塊骨殖,這形狀像是膝蓋骨,上邊沒有被燃燒過的痕跡,「新的。」
胖子這下搞明白了,搓著下巴笑了下,「送給咱們骨灰煙想幹啥呢?還放在燈籠裡,點燃後把燈籠舉高高能照鬼?」
吳邪聽胖子這麼說的時候愣了片晌,隨即一掌朝他肚皮拍去,「就是照鬼!照那個輕飄飄的小娘子!」
胖子一拍手,「哎喲,差點忘了那小娘子跟煙一樣,還記得咱們以前燒過的犀照,那玩意見鬼的,這骨頭更陰。」
張起靈點頭同意,「晚上試試。」
「看樣子今晚又要來場大戰。」胖子捲起袖子又衝回廚房,乾脆趁現在連晚餐也一道準備,「小哥你快去吃飯!」
吳邪攔不住胖子,只能對著廚房喊,「客廳要怎麼辦啊?不能再這樣悶下去了。」
「別逼老子在最開心的地方抽你。」胖子的破鑼嗓伴隨著刀砍肉的哐哐聲傳出來。
吳邪翻了個白眼,死胖子擺明就是被臭怕了不想靠近客廳。
「一會跟你去整理。」張起靈拿起筷子輕聲道。
吳邪坐在他身後靠著,笑了笑,「好。」
悶油瓶吃完飯本來要立刻去幫忙,吳邪怕他被臭到不消化,拉著人在院子散步。
走到一半小滿哥跟西藏獚也搖著尾巴跟上來,兩人兩狗慢悠悠地繞著院子走,胖子探頭出來笑了幾聲又回去削蘿蔔。
消食完就要面對現實,吳邪翻出口罩又多加厚兩層,胖子要他灑幾滴清涼油進去,還拿了兩件一次性雨衣要他們把頭髮也蓋好,又一人塞一塊薑片壓到舌下,最後再戴上兩層手套。搞得吳邪總覺得他跟悶油瓶不是去整理屋子,而是要去解剖腐屍。
「這味濃郁的跟解剖腐屍沒兩樣,煲湯要時間,胖爺昨晚被摧殘過了,這回交給你倆,我在這替你們望風。」胖子掐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喊,吳邪轉身送他一根中指。
白日兩次經過客廳吳邪都是憋著氣快速跑過,這回沒辦法再跑,悶油瓶率先推開門進去,吳邪跟在他身後把兩邊的窗全打開,這才看到沙發被灑了一整塊烏黑的髒水。
看到那一大片吳邪差點沒背過氣,轉眼就看到昨晚的罪魁禍首,「胖子砍的啤酒罐在那!」
「嗯。」張起靈點頭,跨過地上同樣沾滿臭水的抱枕,撿起那被砍斷一半的啤酒罐。
晃了晃底部還有一層臭水,味道還在不停擴散,吳邪憋著氣嘀咕了一句,「這玩意突然從啤酒罐裡冒出來,這樣以後喝酒都要有陰影了,胖子不知道有沒有老眼昏花喝下幾口。」
「老子聽見了!」胖子拿著扇子蹲在門口散風,聽見吳邪這麼說差點又想乾嘔,「我沒喝!真的!要是真的被鬼迷了眼不小心喝下一口,就算會被小哥揍死,老子在被打死前一定要跟你來個法式熱吻!好兄弟一塊死吧!」
「臥槽!你還是人嗎?死胖子你寧願挨打也要噁心死我?」吳邪被胖子這話噁心個徹底。
拔著沙發套的張起靈淡淡道︰「你們兩個正好趁這次戒酒,要不然下罐碰巧中了,就別浪費了。」
吳邪︰「……」
胖子︰「……」
我謝謝你的金口啊張爺!!!
被這一鬧吳邪已經不管臭不臭了,噁心的程度瞬間壓倒臭味,他已經能面無表情的拔開抱枕套,然後繼續找出沾染臭水的位置。
張起靈哪會看不出吳邪現在被噁心得生無可戀的眼神,口罩底下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同樣,吳邪哪會看不出這悶油瓶在偷笑,哼了一聲嘀咕道,「要是老子真的喝到那臭水啤酒,被噁心死之前一定要撲過去親你一口。」
張起靈嗯了一聲,「親吧,不嫌你。」半晌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不準伸舌頭。」
吳邪聽前一句感動的就差點想說等忙完這吐臭水的麻煩,小爺晚上隨你玩個高興,結果這小子下一句就讓他想分床一個月。
吳邪︰「……」
呵,男人。
胖子捧著肚子快笑抽在前院,「天真你被嫌棄了。」
「胖子不用煮飯了?過來一塊醃醃味吧,不帶口罩雨衣手套那種。」偏頭望向胖子甩了甩手裡的抱枕套。
胖子擺了個告辭的姿勢,「兩位壯士加油。」說完拔腿便逃。
吳邪直起身輕呼了一口氣,臭久了也麻痺了,他的身體在恢復後嗅覺就比正常人失靈一半。
他都這麼難受,悶油瓶還是一副平淡的模樣,這傢伙可真能忍。
能忍是一回事,吳邪可捨不得讓他在這裡臭太久,加快動作把拔掉的沙發套、抱枕套扔進胖子拿來的鐵桶,輕撞了悶油瓶一下,「地板我等一下拿消毒水來拖,這桶子你拿去後院泡清潔劑,胖子放在廊下柑橘味的那罐,多放點進去醃它,之後待後院吹風散味別進來。」
張起靈垂眸掃過吳邪蒼白的臉色搖頭,「你去醃,我拖地。」
「別跟我爭,我鼻子比你差多了,現在已經聞不到味兒,去去去!」吳邪把鐵桶塞進悶油瓶手裡就去找拖把。
張起靈低頭看著這鐵桶,轉身快步往廚房走去,半晌傳來胖子的怒控︰「臥槽臥槽臥槽!這桶子都快要跟生化武器一樣,別讓它靠近廚房,我不想吃屍臭紅燒肉!」
「不進去就放在門口,你多放點清潔劑,我去幫吳邪。」
悶油瓶把桶放在廚房門口人就跑了,兩隻狗本來趴在廚房門口看胖子煮飯,張起靈提著那桶子一放下,小滿哥跟西藏獚立刻轉移位置,獨留胖子一人風中凌亂。
回到客廳,只見吳邪已經把茶几挪開正準備要推沙發。
一見悶油瓶又回來,加上剛才胖子那悲憤一嚎,吳邪笑了笑,「我拖地,你幫我挪沙發。」
「嗯。」
兩人快速把客廳地板拖乾淨,吳邪把四周全部消毒一遍,窗戶也全敞開通風,最後再抽出兩片老山壇放到角落點燃。
吳邪看著恢復原狀的客廳嘆氣,「現在只能保持通風,今晚要是又要打起來,咱們得轉移陣地別再禍害客廳了,再來一次這可憐的沙發只能扔了,我都不敢算這次會被房東扣多少錢。」
兩人回到後院拔掉那一身裝備,胖子已經提前放了個鐵桶,全部扔進去一把火全燒了。
全處理乾淨兩人這才坐在廊下吹風散味,吳邪哎了聲吐掉嘴裡的薑片,「這薑還挺辣,整理的時候被臭得沒感覺,現在才發現辣勁還挺足的。」
張起靈看著他灌了半杯水才將人撈回懷裡,「給親嗎?」
吳邪︰「?」
他被辣傻了,愣了一下才笑了起來,雙手搭在張起靈肩上笑問︰「某人說我喝了臭水啤酒要親不準伸舌頭,現在我被辣得舌頭疼,要親可以,只能最基本的貼貼。」
「不準。」說完微涼的唇就直接貼了過來,熟門熟路的撬開故意緊閉的唇齒。
吳邪︰「……」
你這悶油瓶哪時學會了霸總那套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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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收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