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傾向一邊的雨傘
離開也快十年了,明誠隔著車窗看著四周陌生的街景,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一踏回這塊土地上就不由自主地繃著神經,看著窗外搖曳的梧桐樹,忍不住又想起巴黎的家,才離開幾日,突然有點想念那間小屋子了。
明台早我們倆半年回到上海,他先陪了大姐一陣子,再轉去港大繼續念書,我跟大哥把後續處理好才離開,但這次回來任職是瞞著大姐,這下連家也暫時回不去了。
明樓一路看著外邊的景色,直到將車開到了一處廢棄的倉庫,傾身向前對著明誠道:「在這停車。」
「在這停?」
明誠自後照鏡對上明樓那雙眼,同時看見後方豆大的雨滴延著灰白瓦隙裡滴落,
不禁有些疑惑,還下著雨呢,這是怎麼了?
明樓也不多作解釋,逕自下了車,打開傘就站在駕駛位的車門旁等著,明誠見狀也只得趕緊下車。
「阿誠陪大哥走一段路吧。」將傘傾向前,直視著明誠那雙水亮依舊的大眼輕聲道。
「大哥等一會不就要去跟舊情人雨中漫步?現在還要在雨中走?」
念歸念還是將手放到大哥伸過來的掌心上,大少爺這是耍性子了?
「所以啊,得先好好的安撫大少奶奶,要是媳婦兒生氣了,我之後的日子可不好過。」緊握著手中那略為冰涼的長指摩挲著。
「胡說什麼,我才不會生這種氣。」
橫了身旁笑得囂張的大哥一眼,雖然四下無人,明誠還是小心翼翼地掃了一圈,明長官一回滬任職,頭一天就被拍到牽著自個秘書在大雨漫步,這頭條可不太好呀。
「沒胡說,咱們在戰爭結束前得一路沒心沒肺的過日子,可能也只剩在車裡能放鬆些,一踏出車外對誰都得掛著假臉皮應對,之後的日子也要周旋在那些豺狼虎豹身邊,要是不巧真出了什麼變卦,連最愛的人都有可能得填進去,我最害怕的就是這件事,所以開頭這一步,我想跟你一塊走。」
「是。」
明樓這話的語氣很輕,溫厚的嗓音就像以往的枕邊細語,但這話所代表的意思讓明誠忍不住眼眶有些發酸,垂下眼看著腳邊的小水窪,緊握著對方的手延著碎石路向前走去。
「希望大姐別這麼快發現就好。」
想起自家大姐,明樓還是忍不住縮了下脖子,明家兄弟三人標準見姐慫,自個擔了這麼個要命的位置下來,連阿誠也一塊跟著,恐怕很快就要去小祠堂罰跪了。
「大哥,還是我回家先安撫大姐?」
「不,不回去了,大姐那頭之後再看著辦,咱們暫時住酒店吧,上班也方便些。阿誠,準備好跟著大哥當個三面諜了?」
低下頭仔細的端詳著阿誠,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同時也是密不可分的伴侶,就算經過伏龍芝的嚴苛訓練,身上的氣息乾淨依舊。
「當然,從我踏上了這條路開始就只能繼續走下去,好好的走,直到勝利那天到來,這才不愧於多年來所犧牲的夥伴,而且我只跟著大哥走,大哥去哪我就在哪,大哥要是敢丟下我,我找大姐告狀去。」
「哎,你小子跟小東西學壞了,我哪捨得丟下你,我公事靠阿誠,私事也得靠阿誠。」
明誠歪著腦袋不解地問:「私事?」
「暖床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點點頭。
「先生,您的溫文儒雅呢?耍流氓了呀。」沒好氣的睨了一眼,伸手替他把領帶弄正。
「好好好,那換一個,掌管我所有的財政大權,這總是我的私事了吧?敢問大少奶奶我這個月的零花錢呢?新官上任應酬多呀。」
「回去給。」
「謝夫人。」
「再胡扯扣五百。」
耳朵忍不住有點燒,明誠垂下眼,面無表情的繼續拉平他這身衣服,等會可是要再次讓舊情人一見傾心呢。
嘖…想到這心底多少還是有點不舒坦,罷了,之後這事多得去,得趕緊習慣才是。
「好好好,咱們先說好,之後演戲罵人的那些話你可不准放進心上,我跟汪曼春的虛與委蛇,全都是應酬,絕對沒有任何私情,表面上我還是得護她多一些,如果真的生氣了,回家跟我說,不准一個人生悶氣。」
比起明台那小霸王,阿誠打小就太過懂事,就算受了委屈也是一個人悶著,就是怕我知道了會擔心,殊不知這樣反倒更讓我心疼這孩子。
「我明白,關上門我會老實說的,我們之後不也得演個兄弟不合什麼的,明長官遲早還是得衝著我開罵,得先練練呀,只希望先生可別演著演著…戲假情真了。」眼神微挑,嘴角噙著一絲淺笑,長指貼在大哥後頸輕點了點。
「怎麼說話!我只對誰情真你不懂?真要我跩著你回去直接跟大姐攤了?這主意不錯,不如就這樣吧!」
「別別別,咱們之後可是忙得很,大哥您別突然殺了這齣過來,等之後再說也不遲,別嚇唬我。」
雖然遲早得說,但也不用急著現在就全攤了吧?光是大哥現在的工作就能讓大姐抽他一頓,要是再加上我們這事,氣到把大哥打回法國去都有可能。
「我真的會說啊。」姆指抹過阿誠手腕上那只代替戒指的錶。
「好,等過一陣子在跟大姐說吧,反正挨打的是大哥,放心,我會在旁邊跪著陪你。」笑瞇了雙圓滾大眼點頭保證。
「…說得也是。」明長官默默的望著天想了想,還真的是這樣。
下頭兩個小的從沒挨過大姐的鞭子,我也只有揍過明台而已,阿誠疼他都來不及了,哪捨得打他。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我記得前頭有部電話,我撥給汪曼春說明長官要來了,你下車後我會開車跟在後頭。」
「好,阿誠辛苦你了。」
明樓抿著唇,眼底閃過一絲無奈,跟了我,是辛苦阿誠了。
「大哥更辛苦,哎,大哥你別把傘全傾向我這邊啊,你瞧肩頭都淋濕了,等會可是要去見舊情人,虧我今日幫你打理得這麼帥。」
一看大哥肩上都被雨滴淋濕了一大片,明誠暗罵自己粗心,只顧著看著他那雙眼,卻沒注意到傘都往我這頭靠。
「別拍了,這樣不就更顯得我是急於見她,才會不顧肩膀被淋濕,我等會跟她走一路還是得濕,你在車裡沾上水容易著涼,別跟我搶傘,回去吧。」換了另一隻手拿傘,空著的那隻手又抓過阿誠,緊緊牽著往停車位走去。
回到駕駛位旁開了門讓阿誠先進去,坐下的瞬間明樓跟著彎下腰偷了一吻,今日忙了整日,連偷空接個吻的時間也沒有,心累啊。
「大哥你是真的這麼想上明日頭條?」沒把門關上,側身看著站在一旁的大哥笑道。
「拍得到再說,要是真拍到了,我派人封了報館。」甩了甩傘上的雨水跟著坐回後座。
明誠嘀咕了聲哪來的土匪頭子,從後照鏡笑望著大哥把那副金絲眼鏡戴上,又變回溫文儒雅的明長官。
「想什麼?真不高興我就不去了,之後在辦公室見也一樣。」
明樓從後照鏡中望著阿誠帶著寂寞的淡笑,心上忍不住泛著陣陣的酸疼,又怕是自己走這一步讓他難受了。
「不關汪曼春的事,只是突然覺得有點寂寞罷了,家裡暫時回不去,又想起了巴黎的家,大哥我們還能回去嗎?」眨巴著一雙圓眼表情有些無辜。
「當然,所以這一路不能再有任何的猶豫,為了我們的家,我們的兩個家。」
「是。」
明誠再次睜眼已恢復清明,踩下了油門,朝著這條不能回頭的路駛去。
開了幾個街口回到了市區,明樓隔著車窗看著阿誠打電話,默默地輕歎了一口氣,他又何嘗不覺得寂寞呢?好在身旁總有阿誠陪著。
想起了巴黎的小屋子,他們離開時,兩雙手同時握住鑰匙將門鎖住。
這扇門是兩人一同鎖上,等到戰爭結束,能夠再次回去,當然也要兩人一同開啟。
02我一直在這裡
明樓自從回滬後越發忙碌,雖然有阿誠在身邊幫著打理一切,但碰上這些披著人皮的豺狼,還是得由自個出面周旋。
明樓在腦中快速琢磨著阿誠所查出的身家背景,這幾年身負兩種偽裝,現在要再多背上一張,,對於明樓來說並不難,掛著得體的淡笑朝著各懷鬼胎的人一一握手寒暄。
明誠隔了十步的距離,倚在牆邊看著自家大哥這副遊刃有餘的模樣,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笑意。
大哥這頭正忙碌著,自個也該動身了,把酒杯放下,朝著在角落玩著球的孩子走近。
明誠人生得俊俏,氣質也一向溫潤如玉,揚起一抹淡笑對著獨自玩著球的孩子招招手,小男孩抱著球有些怕生,明誠抽出手帕準備變個小魔術。
將純白的帕巾延著對角折疊好,另一隻手壓在上頭翻了個面,下一瞬間手掌上就出現只用手帕折成的小白鴿,孩子睜圓著眼立即衝了過來想要看個明白,不一會便跟這親切的叔叔玩在一塊。
明誠看著孩子的笑容,稍早的不悅也沖淡了些,雖然明白這場戲一定得演,之後的日子有得是這般折騰的時候,但從她的嘴裡聽到咒駡大姐的穢語,他的確是動了怒。
大哥的訓斥聲如預計般地自身後響起,明誠退出門的剎那,看見了明樓眼中的安撫,瞭然地垂下眼不再去看著屋內的兩人。
靠在窗臺旁輕歎了一口氣,或許自個的這點怒氣大哥早就料到,抑或,同樣的不悅?
「阿誠叔叔陪我玩球好嗎?」
軟糯的童音自身邊響起,明誠回過神,蹲下身與孩子平視應道:「當然好,那頭空間大,咱們去那玩。」
抬起眼輕輕瞟向另一頭的那扇緊閉的大門,明誠眼底閃過一絲算計,該來打個岔了。
這一夜,明長官成功讓舊情人的目光離不開自己,明秘書同時也搭上個之後能抽油水的同夥。
他一見著梁仲春就知道這傢伙是個貪字輩。
貪權、貪錢、貪色,一樣不差。
錢,是永遠也不嫌多,自家先生經濟學得溜,但是關於民生大事他一律不管,明誠忍不住想著他大少爺真被我慣壞了不成?連買給舊情人的首飾也要我看著辦,看來之後得靠那位梁處長搭點私活賺錢養家了。
回到車上,明樓一直挺直的背終於能好好放鬆下來,習慣性地朝著後照鏡望去,一眼就瞧見自家大貓崽子睜著黑亮大眼同樣自鏡中望著自個。
「想什麼?」揚起抹淡笑問道。
「在想怎麼賺錢,那串珍珠項鍊可不便宜,之後不知道還得要送上多少這種首飾,我不多想想掙錢的法子怎麼行呢,誰讓大哥又不付錢。」明誠語氣裡帶著一絲委屈,無辜地朝著後照鏡眨了眨眼。
「哎,阿誠你瞧你說這話,我的工資都捏在你手裡,我還等著你發零花錢呢,錢真的不夠用?真不夠就別老買我衣服了,天冷你也去買幾條圍巾手套給自個,老是在外頭跑當心著涼。」明樓皺著眉應道。
現在他們倆不能像在法國那時天天膩在一塊,上海冬天一向潮濕陰冷,阿誠時不時都得往外頭跑上大半天打點一切,沒辦法一直把他放在身邊看著,他也只能這般叮囑。
「夠用,別煩惱我了,先生您這一身行頭我不好好備妥怎行?待在這新政府裡,氣勢可不能輸人。」
雖然靠大哥的一個眼神就能鎮住場子,不過靠衣裝再多增加點氣勢也是件好事。
「既然錢的問題不大,那我的小阿誠還在煩心些什麼事?」
「我要煩得事可多著呢,頭一個就在煩惱該怎麼對我家先生使絆子。」抬眼朝著後照鏡笑得燦爛,先是梁仲春再來個南田洋子,之後有得忙了。
明樓一見他笑成這副小狐狸的模樣心都軟了,伸指朝前座的後腰戳去,「哎,這麼快就要當反骨崽了?南田上勾了?還有那孩子怎回事?你打岔的時間算得可真准。」
「差不多,她估計明日就會找上門了,那孩子是梁仲春的兒子,跟他聊了一會,這人可利用,之後他那一頭由我來應付,打鐵趁熱嘛,誰讓明長官一天到晚壓榨 我,白日要替你張羅大小事,晚上還要伺候你,連討好舊情人的禮物也要我來買,又不見漲工資,唉…我這高級文秘做得真是委屈,不幹了不幹了,我回巴黎去當個街頭畫家算了。」
「膽兒肥了你,我的首席秘書長竟然敢撂條子說不幹了,你可是跟我簽了終身約的,別想跑!要當街頭畫家以後有得是時間,等到那時候我跟你一塊去,還能順帶替你扛畫板。」明樓忍不住笑了開來,這種生活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實現呢?
「喲,我可不記得我跟大哥簽過賣身契呢,在哪?拿來瞧瞧,沒有白紙黑字簽名畫押我可不認帳。」
明誠眼角微挑,鏡中倒映的神色笑得那叫一個沒大沒小,明樓愛死他這種囂張的小樣,這渾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這時候有多誘人?
眼神暗了幾分,俯身向前靠去,貼在明誠耳邊緩緩開口:「哪用得著那些白紙黑字簽名畫押呢,你明誠整個人有哪一處不是我明樓的?就連這副身子裡裡外外也是我的,需要我立刻親手再讓你體會個明白嗎?明家…大少奶奶。」
明誠沒料到他會在耳邊說出這種流氓話,忍不住手一滑連帶著車子也拐了個彎才轉回原本直駛的路上。
「大哥犯規了啊!」
明誠耳朵燒得厲害,狠狠瞪了後照鏡一眼,不再去看著後座一臉得意的明樓。
「阿誠,不能吵不過就冤枉大哥,咱們當初約定的可是只有上班時要遵守上司下級的約定,而且是有旁人在側才需要演。現在是下班時間,車子裡也只有咱們倆,還不讓我說啊,上班都夠悶了,下了班連嘴皮子也不准我動,阿誠,這樣不行啊。」明樓雙手交握在膝上,無辜地應道。
「就是不准!」
「哎,真是寵壞你了。」
「還不都是你寵的。」
「好好好,都是我寵出來的,小貓崽子長大了翅膀硬囉,改明日搞不好連大哥都不要了。」裝模作樣的重重歎了一口氣。
「大哥放心,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大哥肯定得要的,還有大姐跟明台也少不了,先生您說這樣可好?」嘴角噙著一絲淺笑,抬眼掃向後照鏡。
明家這幾個人是自己這一輩子割捨不掉的羈絆,如果真的到了必須要捨棄的那一天,他會選擇捨棄自己。
不過這種話自個知道就好,他可不敢也捨不得跟明樓說,只能希望不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
「當然好。」明樓滿意的點點頭接口道:「對了,今日的距離有些太遠了吧?」
「什麼距離?」
「你離我的距離,都隔了大半區了,回頭一時沒瞧見你,轉了半圈才看到你跟梁仲春在一旁講話。」語氣帶著些慵懶地應道。
這話一說出口明誠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離得太近,又怕會情不自禁,離得遠了,沒辦法一回頭就見著人,心不定了。
「會遠嗎?我倒覺得剛好,每一步我都琢磨過的。」
「說來聽聽。」明樓被明誠這話挑起好奇心,催促道。
「只要先生跟汪曼春在一塊,我就離十步以上,隔這一小段距離,既能順著汪曼春的意,讓你們能保有兩人空間,還能看清先生周圍的情況。如果先生是跟其他人寒暄,我就離個十步到八步之間,先生只要偏個身還是能瞧見我,我也能觀察他們的動靜。」
「那只有我們倆呢?在家才能黏一塊,在外頭呢?幾步才是你琢磨過的最佳距離?」
明誠淡笑不語,將車停在專屬停車位後,下車替明樓打開車門輕聲道:「大哥你往前走三步。」
明樓依話向前走三步,沒感覺到阿誠跟上來的腳步,疑惑地回過身,只見明誠在月色裡笑得燦爛,「只要大哥回頭,我一直都在,所以,三步剛剛好。」
03晚安
大哥回滬任職的事瞞到現在也快一個月,時間也差不多了,自個是不是該做點準備?明誠站在衣櫃旁邊挑著明日兩人要穿的衣服,一邊琢磨起這件事。
自家大姐的怒氣可不好挨,這次連自個也跟著大哥一塊瞞著她擔了這份工作,要是大姐真氣到要動鞭子,大哥可逃不了。
明台現在又被扣在瘋子手上,沒去港大的事也得瞞著大姐,明日再多派幾個人去那頭盯著,要是大姐突然要打給明台,另一頭還能立即應變。
閉上眼輕歎了一口氣,回來後還真的沒一天能清閒。
明樓半張臉自門後探出,語氣哀怨地直瞅著明誠的背影喊了聲:「…茶。」
「哎,大哥你也不喊得大聲點,我在想事情,沒注意到…你這是什麼表情?」
不懂大哥怎麼會是這般促狹的眼神,明誠低頭垂眸,這才發現整只左前臂都搭滿了領帶,估計是剛才恍了神,挑著挑著就全搭到手上去了。
把堆了滿手的領帶放下,走回外間準備泡茶,回來後連家都不敢回,只好先在飯店包了個大間的客房暫時窩著,服務員一見是明長官也不敢怠慢,每每算準時間熱騰騰的茶水就送上來。
明大少爺嘴刁,喝不慣別人泡的茶,起初喝了幾次,每每都是喝沒幾口就放下,外加現在這已經見了報的身份,雖然是掌管經濟的,畢竟還是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多少也得防備些。
明誠乾脆下班回來後就先繞去打熱水,茶葉也挑了幾款以往常喝的,這才把大少爺安撫下來。
明誠看著捲曲的茶葉在琥珀色的茶湯裡慢慢地舒展開來,仔細想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的地方,緊皺的眉頭才鬆開了些。
「想什麼想到這麼入神?」
明樓自報紙後抬眼望向對坐的阿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但表情卻跟少年時一樣,像是在發呆,但那小腦袋裡早就盤算好所有的計畫。
明樓仔細地看了幾眼,被報紙遮住的唇邊揚著一抹淡笑,自家貓崽子不知道又在琢磨些什麼事了。
明誠想了想,還是老實地把剛才所想的問題全盤托出,要是大哥又挨了打,心疼的還不是自個。
「咱們倆回來也要一個月了,大姐也是這陣子回來?」
明樓把報紙放回桌上,捧著茶杯暖手,淡雅的香氣圍繞四周,慢慢地舒緩了白日緊繃整日的情緒。
「對,收到消息應該也在這一星期內,大哥覺得呢?」
「如果是一星期,汪芙渠在那時也有場宴會要我去露個臉,汪曼春也會去,如果有心真要鬧出這一場,我估計大姐會在那時候登門。」許久沒見到自家大姐,希望到時候不會直接一巴掌招呼過來。
「大哥你還笑得出來,這場面怎麼想都覺得可怕,汪芙渠再加上汪曼春,大姐真找上門非拔了你的皮不可,我可攔不住她啊。」沒好氣的睨了一眼過去。
「是啊,挺可怕的。」老實的點點頭。
「那…」明誠有些擔心地直瞅著明樓,大哥怎麼一點都不擔心?
「那就看著辦,過來。」用眼神示意明誠坐到身旁的位置。
乖巧地把手放到這雙溫緩的大掌之中,疑惑地問道:「看著辦?」
「對,大姐要來也不要攔,就讓她來,至於我會有什麼後果,大概免不了又要讓我的阿誠心疼了。」
自個不怕被大姐教訓,反倒更怕阿誠心疼,這孩子從小就是這種性子,自己受傷就當沒事,不像明台就連被蚊子叮了幾個包,都能鬼哭狼嚎個沒完沒了。
當年因為汪曼春的事被大姐狠狠抽上好幾鞭,渾身血淋淋的被扔回房裡,把這孩子嚇得整夜守在身邊默默掉淚。
夜半燒得腦子糊成一團,睜開眼只見阿誠縮在床邊哭得雙眼都紅透,瀲滿了淚水的眼裡帶著氣憤與心疼,還有更多的擔心,也是在那時明樓決定正視自己的心情,從此再也放不下。
這些年虧欠他太多了,原以為能讓他走往一條安穩的路,沒想到最終還是一塊走向這條無止盡的血路,所以自個才會再三確認阿誠所有的任務,只求將任何可能的突發意外降到最低。
「知道我會心疼還這麼亂來!大哥早就打定主意了是吧?你當你皮厚啊,挨打後可別來找我訴苦。」
沒看漏眼明樓眼中的內疚,身子一歪直接撲進他明長官懷裡,再多的解釋或是甜言蜜語,也抵不過一個扎扎實實的擁抱。
「挨幾下咱們就能回家了,這買賣挺划算的,還是我那張大床睡得舒服。」點點頭一臉認真的應道。
「那好,我明日下午先去買幾盒傷藥備著,明長官記得給我簽假條,我順帶去敲打敲打梁仲春。」抬手替大哥把有些散落在額際的碎發攏上。
「自個溜出門透氣,把大哥扔在辦公室裡,好意思啊!」
不滿地一掌直接拍向身後的翹挺,既然都摸上了,那也不客氣地繼續輕捏著。
「明長官日理萬機,更何況你那小師妹不也時常會來找你,我待著幹嘛呢。」抬眼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家大哥。
「我想想,今日是哪句話讓阿誠起了戒心了?」阿誠這話,倒讓明樓先前那些鬱悶一瞬間全散了,直接扣著阿誠往身上拉。
「沒有啊。」
「你是誰教出來的?對著大哥還敢說謊?」勾住那漂亮修長的頸子拉近印下一個輕吻。
「哪能呢,有你小師妹的噓寒問暖,一下早安晚安的問候個不停,明長官可別把辦公室戀情鬧大了。」
「哪有這回事,我是怎樣的人阿誠還不清楚?早安晚安有你跟我講就得了。」輕柔的吻延著頸項慢慢舔吻著。
「清楚,道貌岸然!衣冠禽獸!人前長官樣,人後連臉都不要了!」咬牙狠狠的擠了這幾個字出來。
「對著自家媳婦兒我要臉幹嘛?」
「大哥你就胡扯吧,反正以後要撩汪曼春別讓我瞧見或聽見就是了。」
明樓低頭去看著那雙眼,沒有委屈或是其他不滿的情緒,但泛了層水光亮得驚人,忍不住貼上去輕吻了一下,在心底歎氣,還是讓他難受了。
「現在的汪曼春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小師妹,現在的她滿手血腥,用的手段簡直殘暴,但是我為了接近她,不惜用當年的情份做餌引她上勾,我也不是什麼好人。」垂下眼自嘲地揚起嘴角。
「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這事了,什麼好人壞人,都只是表面定義,大哥是怎樣的人我最清楚,不說了!」不想聽見大哥這種自責的語氣,連忙把話給截了。
「那我在阿誠心裡是怎樣的人?」雙手扣在阿誠後腰,安撫似地輕捏了捏。
明誠抬手貼合在明樓的側臉,一吻覆上:「是我明誠最愛的人。」
04讀心術
真如大哥所料那般,大姐的確在汪芙渠辦的那場聚會中出現,結果就是當著眾人的面被狠狠賞了一巴掌,連帶著再次截斷了汪曼春的一縷舊夢。
她含著淚的狠冽眼神只讓人覺得心寒,明日76號地牢的犯人恐怕又會被折騰到不成人樣了,明誠想到這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明樓偏頭拍了拍阿誠的手,自從回到房裡他一直都是這種緊皺著眉的模樣,知道是自個又惹他難受,只能好聲好氣地問:「歎什麼氣?回家了不好嗎?我們這麼久沒回來,好像也沒什麼變。」
「回家了當然好,但是心境早不如當年那般單純了,大哥這下知道疼了吧,我看您這左手這兩日也甭動了,還被大姐抽了哪?」
小心翼翼地把滲出的血珠子抹掉才接著上藥,大姐打的這兩鞭可沒留手,泛著青紫的瘀傷劃過整條左臂,光用看的都覺得疼。
「只被打了左臂,好險大姐沒抽我右手,要不然明日連簽名都會疼,那只得麻煩我的阿誠照顧了,一樣睡我屋裡?」抬眼一臉期待地看著還是冷著一張臉的小貓崽子。
「不行,大姐會懷疑的。」搖搖頭阻止了大哥這個提議。
今日這一鬧,他差點忘了這件事。
自從來到明家後就是一路睡在大哥房裡,一到了法國立即捅破窗紙後的那些日子更是黏在一塊,跑回來住了一個月的酒店當然也睡在同一床,結果竟然在回家後開始要煩惱這個問題。
明大少爺這一聽果斷地開口:「我不要分房,在外邊精神壓力已經夠大了,這一分還要不要讓我睡啊?」
「我也不想分,但是…都不是孩子了,再繼續跟大哥睡在一塊,怕是不好解釋。」明誠嘀咕了聲也有些無奈,早就習慣了身後有大哥這個暖爐,他確實也不想分房睡。
「那乾脆去跟大姐攤了咱們的事算了,提早了結這一樁心事,反正遲早都得說個清楚。」反過身直接把人壓制在沙發上,沿著修長的頸脖間輕輕啃吻著。
「大哥你還想再挨鞭子?過些時候再說吧,大哥想怎麼辦?」
「我覺得還是跟以前一樣吧,要是大姐問起,就說這麼多年下來我們倆都習慣了,而且現在工作上的事又忙,隨時有什麼需要變更的檔得立刻處理,你要一直上下樓兩頭跑,也怕會吵到大姐。」點點頭就這麼定了。
「在家還得工作到這麼晚,當心大姐又要你脫了這身狗皮,我可是要申請加班費啊。」眼神帶著笑瞟過掛在一旁熨得筆挺的制服。
「行啊,那我就先脫你的!加班費就肉償吧!」
不規矩的大掌從衣襬下沿著勁瘦的腰線慢慢潛入,明樓邊捏著一邊心想這孩子怎麼就是養不出肉呢?自個身上的肉倒是想少也少不掉,這些年真是欠鍛煉了。
明誠被捏到癢處忍不住瑟縮了下,抬手輕戳了戳包紮好的部位笑道:「大哥你就儘管胡扯吧,先不說大姐還在外頭,手受了傷還想幹嘛?這幾日先別亂來。」
明樓側耳細聽了一會,大姐在與阿香正在客廳聊著明日該去採買哪些食材,垂下肩替阿誠將解開的扣子扣好輕歎道:「知道了,回家後肯定不如在外頭那時自由,咱們都先忍忍吧。」
「那就辛苦大哥了。」雙手勾在明樓後頸乖巧地一吻覆上。
兩人現在也不敢再繼續纏綿下去,一個認命的回書桌前排放工作上需要的檔夾,一個在衣櫃前慢悠悠地整理帶回來的衣裝。
隔了許多年又躺回這張熟悉的大床,心想好險大姐沒來敲門問阿誠怎麼沒回樓上睡,他可不想回家的頭一夜就要假裝工作到半夜。
明誠熄了燈跟著爬上床,學著小時候的習慣翻身滾進明樓懷裡,這張大床以前多好滾,現在長大了,只要一圈半就能滾進大哥懷裡,以前還能滾上三四圈呢。
「我的小阿誠長大了,床也變小囉。」將下巴抵在阿誠肩上笑道。
「還好吧?兩個人夠睡了,這張床比法國家裡那張還大呢。」
轉過身把臉埋進明樓頸項邊,心想不管床是大還是小,只要身邊的人是大哥就好。
「說得也是,不管是睡大床還是小床,有阿誠讓我抱著就行了,所以我絕不分房!」明家大少爺再次表達他對分房這件事強烈的不滿。
「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後頭那句話似乎有哪不對勁啊?」明誠在黑暗中笑個不停,惹得明樓一掌往身後的翹挺拍去才忍了笑。
「因為我是大哥啊。」
「呵呵,大哥晚安。」
隔日一早兩人還是一同從明樓房裡出來,明鏡攪動著白粥只是眨了眨眼也沒多問什麼,除了看見兩人那身制服,忍不住又逮著念了好一頓。
知道姐姐會這般叨念個不停也是因為擔心他們,只能不斷陪笑安撫才趕著時間出門。
中午結束一個飯局,下午又來個晚宴的邀請,新政府的應酬多,明長官又是掌管經濟這一部分,從一回國就備受矚目,各種不同的邀約也越發繁多。
忙碌了大半天,才剛回到辦公室兩人還來不及講上幾句話,汪曼春跟梁仲春又跑了過來,明誠低眉順眼地喊了句梁處長與汪處長便轉身離開,裝作沒瞧見這梁仲春在瞧見汪曼春燦爛的笑臉時那揶揄的眼神。
將門闔上後忍不住歎氣,希望大哥別被這倆鬧到頭疼了,但自個這頭也沒得閒,手下幾個秘書一見他出來,立刻抓著各種新聞稿圍了過來,一個個分派好接下來的工作,便回到位置上專心安排大哥之後的行程。
待明誠終於整理完明長官這幾日的時間表後,忍不住皺眉,這一排下來得連續應酬上好幾日,一連幾日不著家,大姐恐怕又要生氣了,該來打發一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官員才是。
黎叔那頭也還沒聯絡上,也得找個機會過去一趟,明誠一邊分神思索著這兩日還得給南田回報些什麼事,一邊看著手上新整理出的新聞檔,沒多久汪曼春揚著笑臉離開了辦公室。
梁仲春在後頭慢悠悠地朝自個點了下頭示意,明誠看著這兩人總覺得麻煩,送走梁仲春後繼續在報紙上畫上明顯的標記。
他們這一離開,心也靜不下來,眼神時不時往辦公室大門瞟去,下一秒桌上的內線電話應聲響起。
『阿誠,進來一下,順便幫我泡杯咖啡。』語氣有些疲憊,只說了這句便掛斷。
明誠這一聽立即放下手邊的工作,連忙去泡了杯咖啡端進辦公室裡,雖然整個市政府沒人敢直接闖進明長官的辦公室,他想了想還是去落了鎖。
一進到辦公室就瞧見明樓雙手撐在額前不吭聲,他只要一見大哥這模樣就覺得緊張,他們又惹了什麼麻煩出來不成?
「大哥沒事吧?」
「沒事,你過來。」抬起頭將椅子往後退了些。
聽話地繞過諾大的實木桌,站到椅子與桌間的位置,抬手捏著身前僵硬的肩膀輕聲問道:「大哥怎麼了?頭疼?」
明樓沉默半晌,伸手扣住在肩上輕捏著的手指,抬眼看著阿誠那雙帶著擔心的黑眸,揚起一抹淡笑便把頭埋近阿誠懷裡,雙手摟住他後腰緊緊抱著。
「就這樣讓我抱一會,暫時不想堆著假笑應付別人,落了鎖了吧?」
「鎖了,汪處長的熱情看樣子不好受呢,大哥你左手別出力,當心傷口。」半彎著身,下巴抵在大哥頭上,長指在他後頸輕捏著安撫。
「別說了,汪家這兩人都讓我頭疼,梁仲春那傢伙也是個麻煩,收到消息他手邊的貨在吳淞口被卡著,這幾日應該會要你去搭把手。」
「等他來找我再看著辦吧,我推掉一些應酬可好?有些消息我去海軍俱樂部探聽一樣可行,繼續這麼應酬下去可不好受,我們一直不在家,大姐怕是又要不開心了。」
他們三兄弟從以前就怕姐姐傷心,現在明台不在,他跟大哥又待在這種地方工作,就算大哥有透露些真實情況給大姐,恐怕還是安撫不了多少。
「好,你決定。」
點頭同意,有阿誠安排妥當就得了,我的想法與心思也只有他瞭解。
「今晚的是推不掉了,我就先推掉後天晚上那場,咱們至少也得三、四天在家,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南田盯你盯得緊,我上回擋下後還不死心,這下直接派他們倆來開口跟我要人了。」倚在阿誠懷裡沒好氣的罵道。
「她要我到底想幹嘛?還讓他們來當說客,我真要反你還得靠他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是長得一臉會出賣自個上司的臉嗎?
「你瞧瞧這該怎麼辦才好?我的小阿誠一回滬就被這些豺狼虎豹給惦記上了,咱們倆又得開始鬧兄弟不合,在家甚至連想幹個床上活也得找機會。」
明誠這一聽便捧著明樓的臉笑道:「大哥怎麼念到後來卻念到那件事上頭了呢?不是說要忍耐?既然如此大哥還不把我看緊點,多得是想挖牆角的人呢,當心我哪天被人拐跑了。」
「你是想跑去哪啊?敢動我的人,嫌命長了?」懶洋洋地輕咬著送上的軟唇。
「能跑去哪?除了大哥身邊我哪也不去。」嘴角噙著一絲淺笑,雙手更加緊緊摟著明樓的肩不放。
兩人都能感覺到現在光是擁抱還是不夠,還想從對方身上要得更多,但這時間地點卻只能硬生生忍耐著。
明樓雖有滿腹不願,距離約定的時間也快到了,鬆開懷裡的人起身準備赴約。
一切準備就緒習慣性地回過頭,阿誠就站在他身後三步的距離,黑亮的大眼無辜的朝他眨了眨,雖然藏的巧妙,畢竟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眸裡那抹笑意可藏不住。
明樓伸指虛點了點,煩悶的心情頓時好多了,好在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05只要你要
『阿誠咖啡。』
「是。」
『阿誠,會議的演講稿整理好了嗎?』
「好了。」
『阿誠,挑件首飾給汪曼春,除了戒指不准買,其它你拿主意。』
「好。」
『阿誠,海關的條子還有幾張要簽的?』
「整理中,一會跟新聞檔一塊拿進去。
明長官秘書處的幾個員工,就這麼看著他們的秘書長一整天不停地來回奔走,李秘書與劉秘書在今日第六通內線電話響起後,還是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著阿誠先生。
明誠掛上電話後彷佛感覺到身後傳來的視線,抬眼朝一旁的辦公桌望去,只見手下的幾個秘書都用一種憐憫與安慰的眼神望著自個。
……好吧,看樣子大哥的壓榨起作用了。
「大哥,你有事合在一塊講完行嗎?才隔不到一個鐘頭電話又響了,真當我沒事幹啊。」
抱著一疊整理好的檔進到辦公室,依序放回櫃裡分類,偏頭只見自家大哥靠在窗邊懶洋洋地招了招手。
「不行。」
「理由?」
抬手將明樓的領子撫平,暖黃的日照隔著窗簾透進屋裡,更是顯得這人眉眼間溫柔的過份,明誠直視著那雙眼,不禁也稍稍放鬆了些。
「這樣就不能一直見到我的阿誠了,這幾隻鋼筆的墨水也快寫完了,要幾點打出去喊你進來裝?」
牽著阿誠的手回到辦公桌旁,用眼神示意著已經擺放出來的鋼筆,他也只有這段時間能偷個閒,等會不也一樣又要開始批閱那整疊檔。
「這裡是新政府的辦公室,可不是大哥的書房,你看你今日找我找得這麼勤,搞得他們一個個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進來,等會我要忙了,大哥等四點再打吧。」忍不住笑了開來,明日不知道又會流傳出哪些版本?
明樓捏著阿誠略為僵硬的肩膀應道:「那不就正好,這樣更能坐實了我們兄弟倆不合的謠言,我就是樂意看著阿誠先生為我忙碌個不停,那麼四點半再喊你泡茶,這裡的茶葉真難喝,明日記得從家裡帶罐黃山毛峰過來。」
知道阿誠為我四處跑了一整天也累了,會這樣一直要他進來辦公室,也是想讓這小子能趁機放鬆一會,對於我們兩個來說,這種獨處時間是必要的。
「你也知道我為了你四處忙個不停,那麼明長官是不是該替我加個薪?真的這麼難喝?」
拿起明樓的杯子喝了口,好吧,這茶還真難喝,要不等會去找梁仲春搶茶葉算了,我記得上回那趟貨裡,那傢伙私藏了雲霧跟大紅袍進自個袋裡。
「你還真敢說,我的錢究竟是捏在誰的手裡?你這明家大少奶奶會不清楚?我還得找你討零花錢呢。」
搭在肩上的手一路沿著腰線慢慢往下捏著,明樓忍不住皺眉,還是太瘦了,回頭得提醒阿香燉個湯給阿誠補補。
「說誰呢?」
橫了一眼給這私底下連臉都不要的明大流氓,瞪歸瞪,人還是乖乖倚在大哥身前,依偎了一陣子才將身子挪開,進來十分鐘差不多該出去了。
「要走了?」
「十分鐘差不多了,大哥自個乖點看完這些檔,明日上午就得用上,你四點再打電話出來,我去一趟76號跟梁仲春搶茶葉,上回有瞧見他藏了幾罐挺不錯的茶到自個袋裡。」將兩人有些皺的衣襬拉平,揚起一抹淡笑。
「好,順帶敲打一下,要他別鑽錢眼裡了,今晚我可不會再放人出門了。」眼神帶著笑看著一臉無辜的阿誠。
「哎,我這不也是為了明家為了大哥,這麼辛苦賺錢養家還要被壓榨,連偷閒想畫張畫送大姐也被某位先生亂改,我容易嗎?」
想起昨夜難得抽空想畫圖,就被這人鬧騰了好一陣子,不過鬧騰的人是大哥,也就隨他鬧去,哪知道後來會被梁仲春臨時喊出門。
「既然畫的是我家,我當然能改。」
「好好好,那先生以後就住在那湖畔邊樹林旁的屋子,我喜歡之前的小房子,我就待那了,你記得要自個開車回來吃飯啊。」擺擺手就想轉身出門,身子才剛轉不到半圈就被一雙手拉了回來。
「想都別想!」
「又想幹嘛呢?我沒鎖門,大哥別亂來啊。」抬眼瞅著壓制在身前的明樓,側耳細聽了一會外頭的動靜。
「那幅家園是要給大姐的,我的呢?」
貼在阿誠耳邊輕聲道,溫熱的氣息遊移在已經泛著紅的耳尖,惹得明誠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說了在辦公室不准聲誘的,還讓我要不要工作?罷工了啊。」沒好氣地推開蹭在耳邊的腦袋,耳朵尖燒得厲害。
「差點忘了,這人都是我的了,以後畫的任何一張畫也是我的,對吧?」
「大哥一天不壓榨我就不開心是吧?」
雖然明白大哥這話裡的意思,明誠還是決定將它藏進心底。
現在這種越發混亂的世道上,就算已經貼身跟著了,還是會感到不安,原以為是自個多心了,沒想到連先生也是,就算表面再怎麼堅強,我們都是對方的槍與軟肋,這點是永遠也不會改變。
「不行嗎?」
「行行行,今晚不出門,先生放心吧。」眼神微挑,勾住明樓的手指貼在唇邊輕咬了一口。
「那就辛苦阿誠先生了,記得四點前要回來等我壓榨的電話阿。」
明樓咬牙看著小貓崽子這撩人的動作,盤算著今晚該讓阿香早點去睡覺了。
「知道啦。」
明誠見好就收,要不然再繼續使壞下去他就不用出門了,帶著淡淡茶香的吻在開門前一觸即分,明樓突然覺得這茶似乎也沒這麼難喝了。
明誠一踏出辦公室,那幾道探究的目光全鎖在自個身上,冷著張臉說了句要去76號就逕自離開。
慢悠悠地踏下階梯時想著,明日會出現的版本應該是長官壓榨過度,明秘書才會私下投靠南田。
反正我塑造的形象就是個貪財的反骨崽,這樣正好,之後再多敲一下梁仲春,讓這謠言更確實吧。
明誠腳才剛踏進梁仲春的辦公室,連聲梁處長都還沒喊出口,他就緊張地開口直問:「阿誠兄弟這時候過來是出什麼事了?昨夜的貨出問題了?」
「放心,你那些寶貝一點事也沒有,我有件事想來問問梁處長罷了。」熟門熟路的往沙發坐下,梁仲春也立即跟了過來,順帶去把門給鎖上。
「說吧,怎麼了?」
「上回的貨裡我瞧見了有幾罐雲霧跟大紅袍,不知梁處長是否能割愛一些?」傾著身直瞅著梁仲春問。
梁仲春先是怔了一會才搖頭歎道:「你小子這雙眼真精呢,黑成這樣你也能瞧見,阿誠兄弟是想孝敬誰?我先聽聽看那人夠不夠資格。」
「你說還能有誰?我家先生嫌辦公室的茶難喝,你這有好茶,我就跟你討些回去,趕緊的,我那頭還忙著呢。」曲起指節在桌上敲了敲。
「唉唷,你們明家可是家大業大,怎麼連我的茶也惦記上了,拿回來我都還沒喝呢,算我怕你了,拿去拿去。」
彎腰從一旁的鐵櫃下層翻出兩個不同的茶葉罐子推過去,好在有多弄幾罐回來,給明誠拿兩罐回去倒也不心疼,供到明長官那也是件好事。
明誠打開嗅了下,眼睛亮了幾分,這等好東西在這種時候也能讓他弄到手,改日看辦公室還缺什麼直接過來敲打梁仲春就得了。
「那我就收下了,都是替人辦事,很多身不由己的事你也清楚。」一臉無奈地聳聳肩。
「說得也是,我說你們家明長官真是不好伺候,早上發火訓起人的架勢,唉唷全部人都縮得跟鵪鶉似的,你這些年跟在他身邊也辛苦了,你昨晚沒被拔皮吧?」
一聽梁仲春這麼說,明誠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心想他明大少爺只會拔我衣服,至於拔皮這工作,你們下頭牢房還少得了嗎?
「差點就被拔了,你以後別盡在晚上找我替你跑這麻煩,他大少爺晚上也挺多事要忙的,昨夜的冷臉就夠我受了。」
要不是突然被梁仲春一通電話給叫了出去,他恐怕連畫都沒辦法畫完就被拔了吧?
想到大姐這兩日會順路去香港找明台,事前已經聯繫好王天風要他放人,之後的任務也都分配好,一些瑣碎的麻煩事他這頭也得事先派人處理。
在腦中琢磨了片晌,確定手邊的事都處理完,還是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親手派任務給弟弟,這種感覺的確不太好受,他終於瞭解當年大哥頭一次派任務給我的心情了。
「怎麼?臉色不太好,明長官也對你發火了?沒事吧?」梁仲春看著明誠越發沉重的神色,當真以為是在明樓那受了氣。
一聽梁仲春這麼說,也順著他話歎道:「我都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還少得了挨他發的火?得回去忙了,再不回去就那火就要燒到我這來了,謝謝了。」
「那之後的貨也拜託老弟了,合作愉快啊。」
難得讓自個撞上了這位能幹的貔貅先生,當然得抓緊之後的合作機會,搞不好還能多壓幾箱貨出去。
「行啊,下次就是四六了。」明誠在門邊拋個壞笑過去。
「你你你…鑽錢眼裡去了?這大開口的!嚇唬我呢!」
「我這不也都是為了生活?你瞧瞧我那點工資,總之你的貨我會替你擺平,不過別老是要我大半夜出門,這樣行不?」
「沒想到你比我更狠,怕你了!」梁仲春瞪圓著眼,氣得把拐杖朝地板敲得作響。
「梁處長,合作愉快。」
見梁仲春妥協了,搖搖手上的兩罐茶葉轉身離去,快四點了,得趕緊回去接電話。
明誠回到辦公室才剛坐下,內線電話就應聲響起。
接起時裝作無意地瞟向手下秘書的辦公處,現在同情的目光已經不止兩道,全員的視線都在自個這頭。
……好吧,效果似乎好過頭了,他們究竟是把大哥想成怎樣的上司?
『阿誠,鋼筆沒水了,進來吧。』明樓帶著笑的嗓音在耳邊緩緩響起。
明誠偏過頭裝作翻看檔案,遮住了忍不住上揚的嘴角,「來了。」
06過馬路時輕輕扣上手腕的那隻手
明誠熄掉在這半個鐘頭內的第二根煙,向著窗外沉墨似的夜色吐出最後一口灰白煙霧,他平時不抽煙,除非覺得煩躁,偶爾才會點個一根來平復情緒。
靠在方向盤前轉了轉僵硬的頸脖歎了一口氣,今晚已經跑了第二趟,吳淞口一次、龍倉港一次,要梁仲春那傢伙少發幾船貨就跟要了他的命似,軟硬兼施再加上死纏爛打了老半天,明誠才勉強同意多跑這一趟,腹誹著改日非得跟他要個對開才行。
雖然滿心不願,但是一想到分贓的錢畢竟都是從他手上搶來的,那傢伙又有大小老婆加上兒子要養,答應下的活還是得辦,要不然光靠自個與大哥在這份工作上的那點工資,光是日常開銷就占了大半,更別說還要時不時四處打點,現在能有多點錢在身上總是方便些,過幾日還得抽空挪一部分去換成幾條黃魚先藏著,下回乾脆直接坑他幾條小黃魚算了。
盤算好下次該怎麼坑梁仲春後,煩悶了整夜的心情稍微好點,看著手腕上那只有著金色面板刻度的手錶,一直緊抿住的唇才緩緩勾起一抹淡笑。
都這時間了,大哥應該已經睡下了吧?下午離開前有交代說會晚些回去,今夜飄著雨,入秋的風也涼了些,希望大哥別又忘了去關窗,到時候又要頭疼了。
這幾日不說是明樓,連他都累得夠嗆,好不容易將大姐安撫好,明台那頭也順利將櫻花號炸毀,但後邊的麻煩事依舊來個不停。
晚上能睡個安穩覺都不容易,他自小一向淺眠慣了,睡得最熟的時候,應該也只有剛到法國重新回到大哥身邊的頭一年。
在伏龍芝那些日子似乎也不曾熟睡過,那時滿心都是想儘快學成歸國,除了基本的睡眠之外,其他的時間全投入在訓練上。
一記敲窗聲打斷了明誠的思緒,只見梁仲春咧嘴衝著他笑道:「阿誠兄弟,辛苦了。」
「你是想錢想瘋了是吧!一晚兩趟你真當我沒事幹?要是先生明日發火就換梁處長你自個去挨駡。」
明誠沒好氣地看著這傢伙一臉沒事樣地坐進副座,心想也該讓大哥再逮你過來罵罵才是。
「別別別,就當幫老哥我一個忙,要不是今晚非得將這四船都送出去,我也不會要老弟你趕著多跑這趟。既然這回多送一趟,我也不囉嗦了,這回咱們倆五五 開,這次的事你就別報到明長官那頭了,不過我想他今晚應該也沒空衝著你發火,現在搞不好還待在溫柔鄉裡呢。」把玩著明誠隨手放到一旁的打火機,一臉促狹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明誠微皺著眉不解地看著梁仲春,他確定今日大哥沒有安排應酬,該不會是在自個離開後才決定的?會有這麼突然安排的,那也只有…
「今日下班我瞧汪曼春那婆娘一臉含羞帶怯的模樣,還特意多噴了幾次香水才離開,難得看她樂成這樣,我還探頭去窗外瞧瞧這天是否要下紅雨了,老弟你說在咱們的新政府裡還有誰能讓她高興成這樣?」
明樓與汪曼春這剪不斷理還亂的舊情,在整個新政府應該都算是人盡皆知,就連南田那頭也知曉這件事,雖然當年硬生生地被明家大姐給斬斷,但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結果會如何。
「先生私人時間不關我的事,我只負責他工作上的事,就算汪曼春真想入明家門,決定權終究還是在大姐手上。」明誠點了今日第三根煙,語氣平淡地應道。
「說得也是,不過我倒是不希望他成為明家大少奶奶,現在這氣焰就夠囂張了,要是真讓她爬上明長官的床那還得了?好好好,咱們不說這個了,下一趟的貨在兩星期後,等確定要從哪個港口發,我會再通知你,還要多多麻煩阿誠兄弟了,老哥我絕對少不了你的好處。」
梁仲春明顯感覺到明誠不願多講這件事,他也順勢不再提起這話題,畢竟明誠也是要叫明鏡一聲大姐。
一邊是明家當家的大姐,一邊是大哥兼長官,他幫誰都不對,難怪聽見這種話題臉會凍成這樣,之後也得提醒自個手下別亂嚼舌根,要是得罪了這位財神爺,都不知要上哪去找這麼能幹的人替我打點這些貨。
「我知道了,貨要走的日期也別太接近。」微微頷首當作同意梁仲春後頭的要求。
「明白,那我走了,你也快回家吧,剩沒幾個鐘頭能睡了,阿誠兄弟今夜辛苦了。」擺擺手就下車往自個停車的方向走去。
明誠看著車尾燈消失在盡頭,一直繃著的肩垮了下來,雖然明白大哥會這般與汪曼春虛與委蛇都是為了達到目的,對於大哥的決定也是支持,但知道歸知道,心裡終究還是會覺得不舒坦。
閉上眼再三告誡自己要以大局為重,現在家都快要沒了,還管什麼談情說愛,就算沒有汪曼春,還是會有其他女人纏上來。
大姐那頭看來自個還是得多注意些,只希望汪曼春不會大膽到直接打進明公館找大哥,要是再被大姐發現他們倆還有來往,可就不是再被跩去小祠堂挨幾鞭就能作罷。
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煩人的事,抬手轉動鑰匙正準備發動,連轉了幾次卻連一丁點動靜也沒有,前頭的引擎的蓋縫隙卻緩緩飄出一縷白煙。
明誠見狀忍不住瞪大了雙圓滾鹿眼,心裡頓時咯噔一聲,怎麼偏偏是在這種時候壞了?梁仲春都跑了,大半夜要我去哪找修車的?更別說還是停在這種偏僻的位置。
不死心地使勁重複幾次還是一樣,眼看白煙越冒越多,忿忿地將鑰匙扔到一旁,下車對著這冒煙的位置乾瞪眼。
這下可好了,連家都回不去了,看樣子只能在車裡待一夜湊合,等天亮再走去大馬路招黃包車回家,轉念一想還是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算車壞了,今晚還是得回家去,離天亮還有五個鐘頭,就算用走的,這些時間也能走回去,要不然整夜未歸,大姐跟大哥怕是要擔心了。
開門把鑰匙放回外套口袋裡,車上沒放重要的東西,這條路看似也沒什麼人經過,只能暫時把車留在這,要是被偷了,那就去再去找梁仲春討買車錢。
將大衣外套攏緊些,慢慢地踏著月色朝家的方向走去,好險雨已經停了,要不然得在雨中徒步回家,隔日恐怕得直接向大哥請病假了。
皮鞋踏在剝落龜裂的石磚上快速掠過,他的腳步一向放得輕,但是在這種全然寂靜的環境下,還是吵醒了幾隻團在梨花樹下睡覺的貓兒。
一隻離得最近的棕色虎斑胖貓,挑起迷濛的貓兒眼不滿地往這打擾睡眠的人看去,張嘴打個呵欠翻過身繼續睡,明誠這一看也起了玩心,蹲下身伸手偷捏了捏胖貓的小肉掌,牠也沒掙扎還呼嚕了幾聲,樂得他往朝天翻的肥肚皮揉搓了好幾把才離開。
帶著寒意的夜風不停地刮著,被小動物暖了煩悶了整晚的心情,縮著脖子更是加快腳步,四周靜悄悄一片,月光將他的影子映照在斑駁的木門上,看著一旁只有一人的影子,有些恍惚地想著已經多久沒這樣一個人走在深夜裡?
上回這般胡亂走還是在巴黎的時候,跟著大哥沿著河岸邊散步,月色將他們兩人牽著手的影子映在石磚地上,那時他似乎對著地上那密不可分的影子笑了起來。
從小到大都有大哥在身邊,兩人分離最長的時間也只有伏龍芝的那段日子,回到上海除了出任務得離家幾日,要不就是分頭行事的時刻,這大半日沒見到人,其實還挺想念的,想到這忍不住揚起一絲淡笑,既然想了,還是用跑的回家看看自個的大少爺唄。
大衣因為奔跑在身後隨風揚起,被水窪濺濕了褲腳他也不在意,回到上海都是開車,現在奔跑在深夜清冷的石板路上倒也是新鮮。
對於記路線從以前就是他的強項,現在用跑的還可以跑進那些車開不進去的弄堂,哪條路離家近就往哪條鑽,順帶還能觀察一下有哪些能躲藏的位置。
一路不停地跑著,也沒注意這一跑究竟是跑了多久,直到熟悉的馬路出現在眼前才停下腳步,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氣,就差這麼點路了,再跑一陣子就能到家了。
平復了呼吸正想再次向前跑,沒想到頭才剛抬起來,他就瞧見大哥就站在馬路對面,這一看嚇得他差點喊出聲。
明樓一看到阿誠出現在眼前,懸了整夜的心才鬆了下來。
應付完汪曼春回家才知道阿誠竟然還沒回來,就連一通電話也沒有,立刻打去罵了梁仲春一頓,這才知道阿誠早就把他那幾船貨送走,算時間應該早就該回來了,深夜的上海就算是在租界裡也不是什麼安份的地方,半路被什麼事耽擱了不成?
仔細思索一遍最近三方組織裡需要自個與阿誠辦的事,思忖片晌還是沒想到有什麼事是能耽擱這麼長時間。
安撫完大姐,他在書房裡來回不停地走著,除了在那淌了滿地血的雪夜裡,已經很久沒這般讓他感到如此不安。
阿誠從小到大向來不用他擔心,如果真有任何變故,他也會想辦法派人通知我,既然沒收到任何消息,要是貿然四處胡亂找,反倒會壞事。
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決定披上大衣,獨自走向那處回家必經的馬路口。
走到明誠面前啞著嗓子罵道:「你小子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車呢?你是從哪跑回來的?怎麼也不知道打通電話回家?你知道大姐跟我有多擔心?」
「…大哥你怎麼會到這?」
眨著眼還是有些不可置信,大哥怎麼會跑到這來?從家裡走過來也要半個鐘頭。
「你說呢?這條是回家必經的路口,不在這等我要守在哪?整晚等不到你也睡不著,乾脆就出來等了。」
「大哥你太亂來了!」
雖然清楚大哥的口袋裡一定有放槍,但他明長官就這樣一人單獨出現在深夜裡,要是讓有心人逮到機會還得了!
「你就不亂來?別忘了你現在可是我的秘書長,在深夜單獨一人這般跑回家,真發生什麼事又該怎麼辦?」
知道大哥擔心的事與他所想的相同,這下哪還氣得了?
水亮的眼直勾勾地瞅著明樓放軟聲音:「大哥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車壞了我也沒辦法,又怕你跟大姐擔心這不就一路用跑的回來。」
明樓向來對阿誠這種瀲了層水光的眼神沒轍,雖然知道這小子偶爾還是會拿這招對付我,但是每當被這般乖巧地盯著,就算他滿肚子的火也全沒了。
「跟我回家。」
硬撐著一臉慍色走到明誠身邊,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往前拉去,冰涼的手指往下握住同樣帶著涼意的手,如同小時候那般過馬路都得讓他牽著。
明誠乖乖的讓他牽著,走過這條根本沒半輛車的馬路,眼角餘光瞟見地上的影子又變成兩道,忍不住笑了開了,心想自個真是沒藥救了,光是看到兩人再次相伴的影子也能開心。
「笑什麼?」
「大哥我想你了。」眉眼彎彎地笑著輕道了聲。
「那就待在我身邊別亂跑。」把人更往懷裡拉近,嘴角同樣噙著一絲淺笑。
07留有餘溫的外套
小勺子隨著客廳忽大忽小的罵聲緩緩在杯裡繞著圈,明誠側耳細聽了一會,還是決定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咖啡上,這回要辛苦大哥了。
「大少爺被罵慘了,跪著不讓起,阿誠哥你不擔心嗎?」
阿香悄悄地捧著洗乾淨的餐具回到灶台邊,剛才經過客廳時她連呼吸都憋著,好久沒看見大小姐發這麼大脾氣了。
「唉,既然大姐開口,大哥也只能乖乖挨駡,在客廳跪著總比被跩去小祠堂挨鞭子來得好,現在這情況用不著我擔心。」
把咖啡放到盤子上,他猶豫著該不該在這時候拿去書房,罷了,冷了我再重新泡給大哥,還是先把大姐的茉莉花茶端出去安撫好了。
「真的?」
明誠這話說得平靜,但眼裡擔心不已的神色讓阿香瞧了個透澈,女孩眨了眨大眼,忍不住搖頭,還說自個不會擔心,阿誠哥你一臉就是想陪著大少爺一塊跪著挨大小姐訓。
「ㄚ頭想什麼呢?小心點別再把盤子給摔了,不是用錢買的啊。」
「好。」阿香有些心虛的吐舌,趕緊把注意力轉回到放置碗盤的廚櫃。
哎,她這個月還真是摔了兩個盤,誰讓阿誠哥的手這麼賞心悅目,已經好多年沒瞧到,這不就一個不小心看傻了,都忘了自個正在擦盤子。
對了,有一次大少爺站在我身後,似乎也跟我一樣看到出了神,要伸手去勾杯子沒勾著就給摔了,嚇得我差點把手上的碗一同砸落地。
奇怪了,阿誠哥是大少爺一手帶大的,應該早就看習慣了吧?怎麼也會跟我一樣看傻了呢?
「我去端茶給大姐,妳繼續忙吧。」
「好的,阿誠哥。」
女孩看著快步而去的直挺背影,抿著嘴偷笑了下,腳步這麼快,這不就擺明擔心得很嘛。
明誠端著茶回到客廳時明鏡已止了罵,但臉色依舊不太好看,靠在沙發扶手旁瞪著跪在地上的明樓。
明誠一看大哥這可憐兮兮的慫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生氣的大姐反倒比外頭的槍林彈雨還要可怕,這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大姐怎麼會氣成這樣?
明鏡見阿誠在這時候過來,看樣子也是忍不住再讓明樓挨駡,想過來一塊分散戰力。
抬眸清凜凜地看著阿誠,本來也想罵個幾句,但是一見到他這乖巧的模樣,明鏡揉著額角輕歎了一口氣。
對這孩子她也捨不得太過嚴厲,比起明樓跟明台,阿誠從小就讓人省心,又乖又懂事,來到明家後一路被明樓帶在身邊,就怕那孩子寧願委屈自己,也要維護這個大少爺。
明鏡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要他坐下,明誠見大哥還跪著,猶豫到底要不要跟著一塊跪,先讓大姐消氣再說。
「看你大哥幹嘛,我叫你坐下!」纖手大力往沙發拍去。
明鏡這一拍,讓兩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下,一個把腰打直跪得更挺,一個立即快速坐下。
「阿誠我問你,這些年你一路都跟著明樓,他待你可好?他有沒有逼你做不願意做的事?新政府這要命的活你怎麼也一塊接下了?阿誠你是三兄弟中最讓人省心的一個,怎麼長大了反倒越發讓大姐擔心呢?」
明鏡一臉慍色來回看著這兩兄弟,她雖然清楚明樓很疼愛阿誠,但是一塊進到那鬼地方當秘書,就算明樓再怎麼疼,也不能太過明顯,要是在哪受了委屈,怕是也不會跟明樓說。
明誠點點頭一臉乖巧的應道:「大哥自然待我極好,這工作也是我自個願意擔下的,大姐怎麼了?發這麼大脾氣?大哥是哪惹您生氣了?喝口茶消消氣。」
接過明誠遞來的茉莉花茶輕啜了口,「我哪敢對明長官生氣呢,他現在壓根不把我這大姐放在眼裡,我看你不要姓明,姓汪去!」
「大姐,您這話說得也…」明樓還想解釋,抬眼就看見阿誠不停的對我使眼色,得,我閉嘴。
看明樓乖乖的閉嘴便接著應道:「大姐,大哥跟汪曼春沒事的。」
「沒事?怎麼沒事了?他根本就是對汪曼春舊情未了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們還有來往!上回家宴要是我沒闖進去,這婚怕是就要訂下了!」
講到這,明鏡又想起那ㄚ頭牙尖嘴利的模樣,重重的把茶杯往桌上放去。
明樓本來一直乖乖挨駡,一聽見大姐又說到汪曼春那頭去,忍不住開口解釋:「大姐,這跟汪曼春沒關係。」
「你還有理了!維護她了不成!」又一掌往桌上拍去。
「明樓不敢。」
「大姐,大哥上班真的忙到沒空四處跑,我辦公室就在大哥外頭,他有動靜我一定頭一個知道。」握著大姐因為拍桌而有些泛紅的手揉了揉。
「你啊,當我不知道你就只會維護明樓,說到這事上頭,阿誠你不也一塊跟他瞞著我跑回來工作,一個明長官就夠讓我頭疼,沒想到又多個明秘書,這家還要不要安生啊!」
「既然如此,那我也一塊跟著大哥跪唄,大姐說的沒錯,我沒能阻止大哥,大姐要罰就連我也一塊罰吧。」鬆開手一個轉身跟著明樓一塊並肩跪著。
「阿誠你起來!」明鏡這下急得就去跩他袖子。
「讓大哥先起吧,昨夜趕了整夜檔,今日在辦公室也忙了快整日,掌管經濟司的明長官可不能倒。」
抬起那雙瀲了層水光的黑眸直勾勾地瞅著大姐,一臉乖巧的模樣不止對明樓管用,明鏡也拿他沒辦法。
「你小子!這就維護上了,我看還是得早點讓你們倆成家!找個媳婦好好管管你們哥倆!」這下明鏡滿肚子火也消了大半,沒好氣的罵道。
「……。」
「……。」
「…怎麼?不願意?」明鏡眨了眨眼不禁有些疑惑,為什麼他們的臉色同時剎白了不少?
明樓垂眸勸道:「大姐,您曉得我跟阿誠現在的工作怕是不太適合,這事,以後再說吧。」
「以後再說,要多久?給個期限。」
「自然是等國家平靜些,現在這時局,不適合。」
明樓低著頭,視線定在身旁陪跪的阿誠放在身側的手,手指同樣緊緊握著,他突然很想去緊握住那雙手,想直接把話全跟大姐攤明,這樣在大姐面前至少能少了一層偽裝。
理智卻阻止了他,只能抿住嘴角與同樣緊握住的手,等候大姐的下一句話。
「好啊,我是管不了你了!看你把阿誠帶的跟你一個樣!隨便你們了,要是再讓我聽見你又跟汪曼春糾纏不清!明大少爺麻煩立刻去小祠堂對著鞭子跪著。」
她也有些捨不得再繼續看著這兩個弟弟一臉委曲的模樣,乾脆也不再多說,逕自上樓回房去。
高跟鞋踩得樓梯乒乓作響,那一聲聲都像踏在他們心上,明樓聽見門關上的聲響,輕歎了一口氣。
「大哥起身吧。」明誠扶著明樓慢慢站起身,大哥跪了快一個鐘頭,膝蓋肯定瘀了。
「唉,我還真夠冤。」
明樓攤在沙發上一臉無奈,他還真不知道大姐怎麼會突然發這麼大脾氣,跟阿誠下班進家門時還好好的,怎麼才進書房一個鐘頭就被跩出來罵了。
「大哥,我上去問問?順便把阿香煮好的安神茶給大姐送上去?」看著阿香從廚房探頭提著小茶壺示意,明誠點點頭表示由他去送。
「我怕換你挨駡。」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接著道:「我捨不得。」
「放心吧大哥,大姐頭一個要罵的人一定是你,有你擋著,我肯定排你後頭。」勾著明樓的手指,揚起抹壞笑促狹道。
「你小子!」
「大哥快回房去歇著,等會拿藥酒給你揉揉。」扶著踉踉蹌蹌的明樓起身送進屋裡,快速回廚房向阿香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女孩早就抱著小茶壺等著,一見明誠進來連忙朝他招手:「阿誠哥。」
「阿香妳知道大姐這氣怎麼來的?」
「我剛才也想了好一陣子,阿誠哥跟大少爺回來都好好的,之後大小姐有回房裡拿明日要簽的檔,沒多久就跑下來罵大少爺了,我才想起今日有封署名給大小姐的信,沒寫誰寄的,怕是拆了那封信才會這般…」
「那封信厚嗎?」
「還好,不過比起一般的信件是沉了些。」想著早上送去時的重量,跟另一封信件比起來是比較沉。
「我知道了,我送安神茶給大姐,妳也快去歇著吧。」明誠拿過阿香手上的茶壺笑了笑。
邊走邊琢磨阿香的話,沉了點的信封,又沒留名,裡面怕是裝了相片吧,能讓大姐發火的相片也只有汪曼春了。
上樓時他能感覺到身後的視線,一低頭就瞧見大哥賊兮兮的從屋裡探頭出來,只能用眼神橫了他一眼要他快回房去別添亂。
敲了敲門輕喊了聲:「大姐,我送安神茶給您。」
「進來吧。」
進門看著明鏡坐在書桌前,他喊了聲大姐就跟著坐在一旁,乾淨的桌面上放著幾張大哥與汪曼春的照片,有摟著腰,也有汪曼春勾著大哥的手,笑得一臉甜蜜,明誠看照片裡大哥的這身衣服,前日晚上被拍到的。
「阿誠你會覺得我太過不可理喻嗎?為了這些就把明樓訓成這樣。」她也沒想遮,全攤給明誠看。
「大姐,請您相信大哥,他不會也不可能違背大姐當年的誓言。」
他現在只能這般勸著大姐,他與大哥有很多事不能跟明鏡講清楚。
不光是背負的兩種偽裝,三種身份,甚至連他的愛情也不能說。
「但是阿誠你瞧,這兩人…這…」明鏡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大姐,請您相信大哥,只要相信他,這樣就好。」直視著明鏡一字一句慢慢道,他相信大姐能懂的。
「這麼維護他,要是他把你給賣了該怎麼辦才好啊?」明鏡抬手輕拍了拍明誠的臉嗔笑道。
「那就請大姐來救我囉,這些照片我會處理掉,大姐別氣了。」
「你這孩子,好,交給你了,不許讓明樓瞧見。」
「是,大姐晚安。」看著明鏡心情已平復,拿著照片先回自個屋裡放著。
把照片用另一個信封裝好,放進抽屜時的眼神有些冷冽,幹這種事的人必定對明家與汪家情況瞭解,敢來這一招,就別讓他逮到。
收拾好心情,從藥箱拎了罐藥酒悄悄回到大哥屋裡,才一會時間,人就倚在沙發睡著了,罷了,有些檔還是我要先分類,再讓大哥睡會吧。
朝裡間看了一眼,床上是大被也拿不過來,大哥的外套都放進衣櫃了,抬手脫下自個的外套輕輕蓋在明樓身上,就回書桌開始整理。
翻動紙張沙沙的聲響,緩了明樓緊繃了整日的心情,緊閉著的眼慢慢睜開,他從阿誠進門就醒了,本來以為他會叫醒我,結果反倒是替我蓋了外套自個就去工作,這孩子總是不會心疼自己。
外套似乎還留著阿誠的溫度,挪了個舒服的姿勢將外套攏緊些,看著書桌前阿誠的背影,緩緩勾起一抹淡笑,雖然膝蓋還有些抽疼,但是他現在只想這樣好好看著阿誠,直到一聲輕咳讓他回過神,這才注意到書桌旁的窗沒關,這小子只穿著襯衫馬甲,就這樣吹著風工作。
好啊,自個說明長官不能倒,這下要是明秘書長倒了,誰替我分憂?誰能跟我一塊撐過這些日子?
站起身拎著外套直接從身後將明誠包住,貼在他耳邊輕聲道:「也不把窗關上,著涼怎麼辦。」
「大哥醒了呀。」被明樓的體溫暖了有些冷的身子,偏過頭,一個溫柔的吻就印在柔軟的唇上。
「醒了,結果呢?問出什麼來了?」
牽著人回到沙發上,還擔心他會不會傻愣愣又在大姐面前罰跪,伸手揉了他膝蓋一把。
「我沒事,跟大姐說了一會話,也搞清楚大哥這頓罵是怎麼來的。」眨了眨眼,笑著把大哥挨了這頓的原由說清楚。
「誰這麼欠收拾。」聽完明樓磨著後槽牙暗罵了聲。
「放心,我會找出來的,看樣子大哥最近在外頭得小心點,這個紅粉陷阱根本就是打蛇打七吋了。」先在手心把藥酒捂熱,輕輕的揉著明樓已經有些瘀的膝蓋。
「反正工作忙,這陣子跟她的應酬也免了,定時送些禮過去就行了。」
「錢呢?誰出?」
「我的小金庫是你啊,我沒錢。」
兩手一攤,他是管經濟的,但是自個身上關於錢的事別來問他,一切都由媳婦作主。
「少來,買給你舊情人的東西我才不出,我全拿你工資去付。」橫了明樓一眼,開始盤算著大哥這個月的工資該怎麼用在送禮上頭。
「好好好,隨你拿。」
他突然想到大姐剛才說的話,黑亮的眼直瞅的明樓問:「對了大哥,要是我也沒錢那怎麼辦?」
「嗯,能怎麼辦?只好把你給賣了。」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直接一吻覆上。
「呵呵,你跟大姐不虧是親姐弟啊,大姐可擔心著呢,說怕大哥把我給賣了該怎麼辦才好。」
這一聽明樓也來了興趣,好奇地追問:「你怎麼回大姐?」
「還能怎麼回?請大姐來救我唄,我學不來明台那種撒嬌方式,只能說個幾句哄哄大姐了。」
「我現在在大姐眼中究竟變成怎樣的人了?連弟弟也會賣?」明樓苦笑著搖了搖頭,把明誠抓到自個懷裡摟著順毛。
好險,不管我在其他人眼中是多麼的罪該萬死,只有你一人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明誠倚在明樓頸項邊輕聲道:「大哥,其實我本來想說的是另一句話,但是這話我可不敢跟大姐講。」
「不能跟大姐講,那跟大哥說吧,原來想說什麼?」
「我本來想說,要是大哥真要把我賣了,我也會心甘情願的自個走過去。」因為我懂你,所以什麼都不需要說。
嘴角噙著一絲淺笑看著大哥,長久地凝望,在他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轍的執著。
08肩膀
阿誠生了副好皮囊,肩寬腰細臀翹,再加上那雙長腿,就算穿著這身制服也是惹眼得很。
明樓微瞇著眼上下巡視了一番,兩人視線交匯,明誠抬起下巴揚起一抹囂張又勾人的淡笑,抬手將咖啡朝我推過來些。
忙了大半日是該休息一下,明樓伸手去握住那雙放在桌邊的纖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
想起剛帶他回家那時就跟只瘦弱的小奶貓一樣,手把手好生養了一年才養起來,對比起明台,那小子打小就跟他的性子一樣就是個熊孩子,只有在撒嬌還是闖禍時才會變成嚶嚶叫的小奶狗。
雖然說有兩個弟弟,這心免不了還是偏袒了些,一個從小到大都讓我疼入心,一個越大越是讓我操碎了心。
阿誠是我帶在身邊一手拉拔大的孩子,對於他從小到大的模樣是再也清楚不過,不過明樓偶爾還是會覺得自個的教育是哪裡出了問題?
我的阿誠哪時敲人竹杠敲得這麼得心應手?還有後車箱那個傢伙哪時塞進去的?最近不長眼的試探是多了些,辛苦阿誠了。
「梁處長說笑了,我哪能威脅你呢,明長官最近還挺忙的,我也不能離開他太久,要不然哪天先生真發了火,到時直接倒了你梁處長的貨,那我也沒辦法了。」
瞧瞧,這大貓崽子現在都敢把鍋扔到我身上了。
「行了,你確認好日期再跟我說。」
明誠講完還沒來得及把電話掛上,另一端就先傳出重重摔上的聲響,兩人不禁相視一笑,氣瘋了呢。
「這回又敲了幾成利回來?」
「對半,下一趟也是一樣。」
瞇著那雙漂亮的小鹿眼,在心底盤算著這個月能幫大姐多訂兩身旗袍回來。
「殺得真狠,不錯。」頷首道。
雖然他當長官的這般縱容屬下幹私活,一旦被日本人發現也是件麻煩事,不過有阿誠掐著梁仲春,他倒是不擔心會出岔子,反倒南田那頭是個麻煩,他與阿誠兄弟倆面合心不合的戲碼還得加把火。
明誠看著明樓皺起的眉頭,知道他今日心情一直不好,乖乖的蹭到身旁靠著輕聲道:「大哥我送你回家就要過去了,大姐今日跟明堂哥還有公司的人聚餐,你今晚能悠閒些,不准偷喝酒啊。」
「快過年了他還急著出貨?既然大姐不在家你還要出門!」一聽阿誠晚上又要跑出門,明樓就不樂意了。
雖然知道這些貨肯定都得藏在黑夜裡出港,但知道歸知道,心底終究還是會覺得不舒坦,他可不是想趁著大姐不在家,能幹點啥事的心思才出聲阻止…咳。
「大哥又胡亂想些什麼了呀,洋人可沒過咱們的年,該出的貨還是得送出去,大哥我會立即回來,而且…」俯低身貼在明樓耳邊接口道:「車箱躺的那個也得拿去埋了,再繼續放著可就不妥了。」
「查明來路了?」
明樓想起今日阿誠不得空,他自個就拿鑰匙去開了後車箱,想把沾上香水味的外套扔進去,哪知道一掀開後車蓋就看見那雙混濁空洞的大眼對著自己,明樓默默的又把那件外套拿回辦公室。
「查到了,表面是南田的人,但背後卻是聽汪曼春的,大哥怎麼了?」瞧見明樓臉色帶著一絲無奈,好奇地問。
「我中午本來想把外套扔進後車箱去,哪知道一掀開那雙眼就跟我對上,我看那副臉皮子面生得很,恐怕本來就是被用來當作棄子。」
「外套?大哥你幹嘛把外套扔後車箱?皺了自個熨啊。」
明誠四處看了一圈,最後才在辦公室最角落的立燈上看到那件外套,被大哥蓋在燈罩上頭,衣擺隨著吹進屋裡的寒風輕輕搖晃著。
明樓一臉無奈地應道:「你離開的時候汪曼春跑來找我,送出門時摟了她一下,哪知道香水味全沾上身了,嗆得我不舒服,又不想整間辦公室都是那陣香味,才想拿去後車箱放。」
「好險大哥你沒把外套放進去,這麼濃的香水味再加上屍味,回家你自個清。」
現在雖然是冬天,那人畢竟還是放了一陣子,車箱又悶又有車油味,這幾種味道混在一塊…嗯。
明誠眨了眨眼,突然覺得鼻子靈也不是件好事。
「本來想放前頭,但又不想車裡都是那陣香味,這不就只能拿回來了。阿誠你說都是明家香出的香水,還是長年熱賣的經典款,但那味道我怎麼樣就是喜歡不了,總會讓我想到血的腥味。」望著阿誠那雙黑眸輕歎了一口氣。
在那場雪夜裡,貴婉帶著同樣的香味,從容的踏上了與丈夫同歸的黃泉路,留下他與明誠,在那間存有著一絲淡香的屋子裡聽著槍聲響起。
他記得外套裡緊握住的手,被指甲狠狠的戳進手心裡,留下四個血痕。
記得他渾身顫抖,跪在那被戰友的血所染紅的雪地上,淚眼朦朧喊著哥哥饒命。
也記得洗去嫌疑後,在暗巷裡他冰冷的身子被我壓進懷裡,沾上血的阿誠,也染上了那一縷淡淡的餘香。
自此明樓就極度厭惡這一款香。
「大哥向來不喜歡太濃郁的香味,以後要是再被沾上,趕緊叫我拿去吹風散味。」摟著明樓的肩,骨節分明的指節輕拍著他的後頸安撫。
他哪會不明白大哥的心思,這香他也熟悉,當年貴婉姐也很喜歡,但在那一夜後,只要一聞到這香味,他也會覺得難受。
回滬後每回見著汪曼春帶著一身同樣的香氣,如同驕傲的玲瓏鳥兒般撲進明長官的懷裡,他就擔心大哥會不會又被熏到頭疼,之後得讓夜鶯找個機會放消息,說明長官比較喜好淡雅點的香味。
「嗯,要走了?」
「不走了,得盯著先生簽完這些檔呢,還有一個鐘頭才下班,秘書處的工作都做完了,我在這陪大哥。」講完就逕自拿了明樓的茶杯回到沙發處坐著。
「哎,我的高級文秘翹腳喝茶,我這當長官的就得在這埋頭簽條子,晚上還扔我一個人孤伶伶的獨守書房,還不准我喝個酒,命苦啊。」搖著頭一連串的長吁短歎。
明誠笑瞇著那雙黑亮大眼,看著自家先生裝模作樣的哀聲歎氣,放下茶杯回到他身後去捏著他的肩笑道:「這就命苦了?要不,大哥想我怎麼伺候?」
「你說呢?門落鎖了吧?」
「就算落了鎖大哥也不准胡來,晚上我還得忙著去賺錢養家呢。」
「賢慧。」
「走了啊!」明誠不客氣的直接朝天翻了個白眼,不過轉念一想,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罷了,大哥也只有在我面前才會這般耍嘴皮子,端到大姐那頭,他明大少爺可是乖得跟只大貓一樣,大姐柳眉一挑他就直接跪了。
不…換作是我,也是直接跪了。
「好好好,我專心簽就是了,你繼續捏。」現在明樓也只穿了件襯衫跟馬甲,隨著明誠延著肩頸的穴道輕輕捏著。
明誠垂眸看著手下貼合的肩膀,從小這寬肩就一直擋在自個身前,替我遮風避雨,之後一路跟在大哥身後不停的追著,直到能一塊並肩而行。
當初一塊走的戰友們一個個離去,唯有將意志寄託給繼續站著的人,卻不知現在這個站得最高的人,身上背負了多麼沉重的擔子。
眨掉眼中泛起的水光,彎下身子去摟著明樓的肩,下巴抵在他頸項邊悶悶地道:「大哥,你可要好好活著啊。」
「好端端的怎麼說這種話,怎麼了?」放下手中的鋼筆,直接把人拉到腿上抱著。
「沒事,突然想到分離時在伏龍芝那會的事,冰天雪地的凍到腦子都有些鈍,那時老是會想起老白的潛別離。」
「說好的白首不相離,這廂就給我來個潛別離,欠抽了是吧。」沒好氣的掐著明誠的下巴狠狠瞪著那雙無辜的圓眼。
「哪能呢,不過當時的心境還挺符合的,好了不說這個了,大哥快繼續簽啊。」站起身將明樓推回原位。
「兩心之外無人知,怎麼會無人知?別忘了,我們可是在小東西面前攤了呢,就怕他那張嘴故意給溜了,對了,那個祖宗哪時回來?瘋子不是已經升他當組長了?」重新拿起筆,延著寫了一半的字繼續勾勒。
「就我收到的消息,過年!我看明日得先去買個禮物才行,一樣買皮帶給明台,還有汪曼春的手環我拿你的薪水去付,先生記得批我假條。」
「……。」明樓眨巴著眼默默點頭,心想今年怕是得吵鬧上好一頓了。
但他們倆沒估計到,回來的不只有同樣披了一身皮的小祖宗,連帶著那只狼也跟著入家門。
09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阿誠,咱們過了這年,就得開始吵架了,從小我對你就連大聲點都捨不得,沒想到現在卻得這般指著你開罵,有些話我可能會說得重一些,你可不準放心裡去啊,真不高興晚上關上門後隨你咬。」
明誠眨了眨眼,貼在明樓耳邊悄聲笑道:「我明白,大哥你就盡量罵唄,反正我也會跟你吵,不過大哥罵歸罵,你可不準摔杯子啊,砸爛了一個我扣你零花錢,月底結算!」
「…是。」
※
明樓站在阿誠房門口想起了上午在辦公室的談話,沒想到開年的頭一場架會來得這麼措手不及。
白日裡跟日本人鬥,晚上跟歸來的小祖宗鬥,鬥到腦子累心也累了,本來想說都快熬完了,誰也沒料到桂姨會突然出現,連帶著跟阿誠也吵了一架。
想起阿誠離開時的表情,明樓忍不住也有些埋怨起大姐,雖然知道桂姨寫過好幾封信給大姐,但沒料到她竟然會直接進來明公館。
歎了一口氣,曲起指節在門上敲了敲,輕聲道:「阿誠,開門好嗎?」
等了一會,聽見腳步聲慢慢接近,明樓往後退了一步,但下一瞬間得到的卻是門鎖上的聲響,睜大眼有些不可置信,我的小阿誠竟然會鎖我門?
「…大哥讓我靜一會…好嗎?」
這嗓音已經不是帶著委屈,更多是哭過後的沙啞,明樓現在已經不是心疼這麼簡單,身側的拳頭鬆了又握,一向能說善道的明大少爺,此刻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好…如果你願意跟大哥談談,就下來吧,我還有事要忙,沒這麼早睡。」
阿誠沒有回應,但他也只能這麼說了,大姐跟明台的房間就在一旁,今晚還是別再生事了,下樓前回首看著那深色的木門片晌,最終還是歎氣離開。
桂姨已經被阿香帶回房裏,明樓一個人站在客廳環視著整屋子一圈,他頭一次感覺到這個家是如此陌生。
現在不光是自己與阿誠的身份,就連備受寵愛的么弟也跟著披上了一層皮,而大姐就算是後頭的資助者,也算是一道牽扯進來了,在這家裏沒一人是安全。
對於明樓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人,他為了保護這個家,能夠扛上三面偽裝與敵人周旋,為的就是要保住自己的家人與國家,但現在他卻連一個婦人都攔不住。
腦中的刺痛與吵雜聲讓亂成一團的思緒更加聚不攏,扶著牆咬牙回到房間,草草吞了兩顆藥就往沙發倒去。
腦袋不斷抽疼著,但沒比心底的疼還要來得難受,自從把阿誠帶到身邊後,就再也沒讓他受過這種委屈,想起那雙瀲著水光的眼帶著不解與傷心望著自己,明樓覺得這痛越發難挨了。
歇了一會聽見門開啟的聲響,他自個也覺得有些委屈,便任性的閉眼不吭聲,直到那微涼的手指貼在太陽穴旁輕揉著,才將眼睜開。
「…大哥藥吃了嗎?」
阿誠這話裏還是帶著點鼻音,眼圈的紅還沒退,這讓明樓哪還顧得上自個的不悅,雙手扣住阿誠的後腰直接把人拉進懷裏抱著。
「吃了。」
「嗯。」
看著懷裏的阿誠,低眉斂目乖巧的讓自個抱著,明樓低頭在輕顫的眼睫處落下輕柔的吻,「還氣大哥嗎?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會今日回來,要是知道了我一定會阻止。」
「能氣你什麼?是大姐同意的吧。」
「你放心,這事我會依你意見,你不想她回明家,我明日會跟大姐說清楚,大姐她只是…念舊,你要氣就氣大哥,別怪大姐,剛才那讓人難受的話,跟我罵過就算了,別讓大姐聽見。」
「…大哥。」
明誠委屈的抿著唇,剛才一股腦把所有負面情緒全都發洩在大哥面前,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所以他才會跑回房去,他受不了大哥露出這種心疼的表情,尤其還是因為自個說出口的話而傷心。
「雖然在這個家我是聽大姐的,但這事,我聽你的,媳婦比較重要,是吧!」
「又胡說,大哥對不起,剛才讓你傷心了。」在明樓因為頭疼而有些蒼白的唇上輕啄一下。
「你小子也真不客氣,敢這麼對我吼,也不怕我難過,不對,我難受死了,需要安慰。」
「…大哥你上午自己說關上門我還可以咬你呢,咱們打平。」
自個也很難過啊,隔著門都能感受到大哥的傷心,這不就擦乾眼淚趕緊下來看你了。
「有理了你!再讓我聽見你這麼說自己,我可要動家法了。」
橫了一眼刀過去,心想得趕緊立個吵架條約出來,要不然每次吵起來,光是說氣話都會難受的要命,之後可是得三天一大吵,兩日一小吵的過日子,用想的都心累了。
「是。」
「好了不說這個了,你打算怎麼做,我全聽你的。」握著阿誠的手,直視著那雙水亮的黑眸。
明誠垂下眼睫毛輕顫了顫,沉默半晌才啞著嗓子道:「…我不想她留下。」
「好,我來處理,咱們不說這事了,睡覺了,好嗎?」
「嗯,我去鋪被子。」
兩人決定今夜什麼都別再說,一切等明日天光再作決定。
熄了燈依偎在一塊,自從八歲被大哥帶回明家,快二十年他從沒這般對著大哥吼過罵過,在法國那時都是小吵小鬧,與其說是爭吵反倒比較像是在調情,沒想到真的吵起來會是這麼累人,腦子累心也累了,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折騰一日了不累啊?」明樓溫熱的掌心順著明誠削瘦的腰線輕捏著。
「累,但是腦子歇不下來,大哥快睡別管我。」抬手將被子拉高些。
「我也有些睡不著,陪大哥說一會話。」
「嗯。」
點點頭把自個更往明樓懷裏縮去,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瑣碎的日常,講到了自家小祖宗,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還是別聊到他了,要不然今晚真的甭睡了。
明樓突然想起自個先前所想到的事,「咱們來約定個事吧。」
「什麼事?」
「以後我們倆別吵架了,難受得很,作戲要吵架那也只能罵別人,要不就得拐著彎罵。」
「拐著彎?」這得怎麼罵啊?
「比如說我要訓你,就得拉個梁仲春一道罵,拿他分散點戰力。」
「大哥你別再折騰他了,他已經夠真慘了,每回都被我搶了一大筆錢,又老是被長官訓到跟孫子一樣,那我要回嘴呢?總不好拿汪曼春來擋吧,被大姐聽見就麻煩大了,看來我還是從錢的方面來討罵了。」彎起眉眼笑了起來。
「好好好,這你最拿手,你這貪財的形象塑造的不錯。」
一次撈三邊的錢,手段好,撈得理所當然又沒破綻,難怪梁仲春就算被搶了這麼多次,還是乖乖找阿誠幫忙。
「當然,誰讓長官不加薪。」
「長官覺得自個有點冤。」長官還得向秘書領零花錢呢。
「不冤,明日補兩張給你。」
「成交。」湊上前,笑著吻住明誠的唇。
兩人聊到大半夜,什麼時候睡著了也不知道,天色才剛翻亮明誠就醒了,心裡壓著事睡得淺,才剛自床上坐起,身旁的明樓也跟著睜眼。
「心能穩嗎?」
「能。」
「決定了嗎?」
「…是。」
「那就走吧。」
洗漱穿戴好,一前一後出了房門,大姐也正好下樓,身後跟著睡眼惺忪的明台。小少爺一見這兩個哥哥又從同一間房出來就覺得有氣,真不知道大哥是用什麼理由讓大姐同意阿誠哥跟他繼續住一屋,但是今日似乎不太適合繼續試探他們,而且大哥的眼神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他打完招呼就乖乖縮到餐桌上坐好。
抬著眼,視線不斷在大哥與阿誠哥臉上移動,這倆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對普通的兄弟,距離感拿捏的好,壓根看不出他們倆在法國那時膩死人的秀恩愛,原來在大姐面前還沒捅破窗紙,在家也要演不嫌累嗎?
明台腹誹了幾句,直到被明樓與明誠的眼刀一同掃過,小少爺才乖乖的把眼垂下。
桂姨與阿香端著菜出現,明誠的臉色雖然沒變,但整個人卻凍了幾分,低頭安靜的喝粥,明台咬著花捲轉去瞧大哥的神情,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明台覺得他越來越不懂大哥了。
但後續的發展,他覺得他也快要不懂阿誠哥了,雖然這事的詳細他本來就不清楚,不過阿誠哥能容納桂姨,或許也是好事吧?
冬日的暖陽隨著半敞的窗透下,照亮了大姐織著圍巾的纖細手指,咬著蘋果無聲的繼續打量在客聽看報的大哥,還有在一旁剝橘子的阿誠哥。
越看越搞不懂為什麼他們要進去那鬼地方工作,雖然老師有些作法他也不能認同,但是對於大哥與阿誠哥的選擇,他更加不能理解。
明誠一抬眼就看見明台眼巴巴的瞧著自個,舉起手上的橘子問道:「小少爺要橘子嗎?」
「都在吃著蘋果了還吃橘子。」明樓從報紙後露出那雙明顯帶著不滿不眼,那橘子不是剝給我的嗎?
「誰說我不吃了。」
明台本來還沒打算要搶那顆橘子,被大哥這一叨念,立即拿過阿誠剝好的橘子塞入嘴裏。
「港大都不知道念到哪去了。」
「哪比得上大哥一回來就當上大官了呢,連阿誠哥也被拉去當秘書,恭喜你們了。」
嘴角高高揚起,但那雙眼中沒有任何的笑意,明樓哪會看不出明台的意思,折起報紙不再理會這小子的挑釁,明誠不動聲色瞟了明台一眼,這孩子真是。
「這官不做也罷!你跟阿誠趕緊脫了那身狗皮!都給我去找個正正當當的工作!」
「就是!大姐說得對!」嚼著蘋果忿忿的附和大姐。
來日方長,我就不信摸不透你們!
10指尖
自從回家後明台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明樓跟明誠身上,他越看越覺得堆了滿肚子火,搞得這幾日只要大姐一不場,他講起話來不免都會夾帶上幾句刺,雖然知道這樣不過是耍脾氣,但一看這哥倆擺明就是要裝到底的平淡樣,讓他更是氣到兩頰沒一天是消的。
他們也太能裝了吧!這兄友弟恭的模樣是想唬誰呢,雖然你們倆從以前就是這種分不開的模樣,但現在可是長官與秘書的身份,不是當年在巴黎那時的教授與學生!整個市政廳這麼多雙眼看著,還敢黏得這麼緊,難道完全不會被個精明點的給看出端倪?
想到這明台忍不住噘著嘴暗罵了聲,我這才不是擔心你們,我只是看不慣自個的哥哥竟然會去幫日本人做事罷了!
回來也快兩星期,還是想不透到底是哪出了岔子?自個離開法國前不都還好好的嗎?
早上一睜眼就有香噴噴的花卷在等著我,大哥跟阿誠哥照樣從一早就開始虐我這單身狗的眼,要不然就是收到成績單時又被大哥跩著用報紙抽屁股抽到滿屋子跑,先離開半年再加上被老師拐走的幾個月,分開也才不到一年的時間,怎麼全都變了呢?
大哥跟二哥一眨眼就披上那身漢奸的人皮,而自個也加入了軍統,這些日子手上也沾上了好幾條人命,要是哪一天上頭的人下令……
明台想到這整個人哆嗦了下,雙手抱著膝把自個團得更緊,他不敢把這個可能性繼續想下去。
接連幾日氣過了頭,這會明台反倒覺得有些委曲,耷著腦袋長手長腳都縮在沙發上,整個人差點沒團成個球。
接下來該怎麼辦?好好一個家現在分成兩方對立的身份,一家人都得披著另一張皮相處,不嫌累嗎?
想到這明台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自個也沒好到哪去,一樣對不起大姐。
他能確定大哥跟阿誠哥這趟回來一定瞞了事,他們倆的關係在大姐面前肯定還是瞞著,但是對於大哥經濟司首席財務顧問的身份他也覺得疑惑。
憑自家大哥的腦袋不管去哪都能如魚得水,怎麼偏偏會帶著阿誠哥一塊進到新政府去呢?阿誠哥怎麼都沒勸勸大哥?到哪都跟著也不帶這樣,加上汪曼春現在也在那地方做事,她也算是大哥的手下,大姐怎麼能接受?
這一想反倒越想越煩,眼角看見阿香擇完菜正要回廚房,一個翻身對著她招招手,「阿香,來來來。」
「小少爺怎麼了?」
「大哥跟阿誠哥回家那天有被大姐罵嗎?他們倆肯定不會跟我說,妳都跟在大姐身邊,一定知道,告訴我唄。」自個跟阿香也算從小玩到大,年齡也相仿,他也習慣有事就會跑去找阿香探消息。
女孩想了想還是乖巧的點頭老實道:「有呢,大少爺一回家就被大小姐叫去小祠堂,看阿誠哥那晚拿著藥酒跑來跑去,大少爺似乎被抽了幾鞭子呢。」
明台想到大姐拿著小皮鞭的模樣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大姐從以前只會揍大哥,對他跟阿誠哥向來只是嘴上叨念一番,這回兩人瞞著她接下這工作,難怪會讓大姐氣到動鞭子。
「好吧,既然大姐有揍大哥一頓,也能暫時消消氣,但是我還是想不通怎麼會變成這樣呢!阿香你都不覺得彆扭嗎?」
「彆扭嗎?不會啊,我書讀得少,不太懂小少爺你煩惱的事,我反而覺得沒什麼呢,雖然大少爺跟阿誠哥現在是在新政府做事,但是回家後還是像以前那般,這樣不好嗎?」女孩歪著腦袋一臉疑惑地看著小少爺。
「呃…也沒不好,我只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罷了。」
明台鼓著腮幫子望著阿香,雖然明白她講的也沒錯,這事終究是自個在鑽牛角尖罷了。
「真覺得不對勁,之後再好好的跟大少爺或是阿誠哥聊聊吧,時候不早了,我該準備晚餐了,大小姐也快回來了,大少爺跟阿誠哥今晚要應酬不會回來吃飯,小少爺想喝什麼湯?」
「鴿子湯。」想來想去還是最愛這道。
「是。」
看著阿香抱著菜回廚房去,回來後似乎都沒看見阿誠哥進廚房,過兩日放假,得磨阿誠哥煮個小餛飩或是青團水晶包之類的小點心才行。
晚飯後陪著大姐喝茶聊天,大姐睡得早,九點就上樓去歇息,阿香跟桂姨收拾完也回房去,諾大的客廳就剩他一個人在翻著雜誌,才剛翻沒幾頁一個計畫逐漸成形。
明台轉身望著那扇緊閉著的木門,大哥的房間一向只有阿誠哥能夠自由進出,以前就連我也是得等他們倆都在才能進去。
那時候年紀小還沒想這麼多,只當作是阿誠哥聽話,不會亂翻大哥的東西,而且他們也都睡一塊,當然能自由進出,現在全都明暸了,大哥真是從以前就沒安好心眼。
抽出根黑鐵絲慢慢地鑽進鑰匙孔撬著門鎖,這手藝也是跟老師學會的,這招自個學得還挺溜的,只是沒料到頭一個要撬開的竟然是大哥的房,明台嘴邊勾起抹無奈的笑繼續動著手,一聲輕微的咖恰聲響起,立刻快速閃身進入房裡。
後背緊貼在門上,借著窗外灑落的朦朧月光開始盤算著這屋子有哪能躲,小時候玩捉迷藏都習慣縮在桌下或是門後,現在的身高根本藏不住,能躲的地方似乎也只有沙發後邊,但也有被發現的風險,要是他們坐到這頭說話一定會被發覺,這該怎麼辦呢?還是這次四處翻翻就好?
正想往寫字臺走去就聽見前院傳來車子駛入的聲響,這下沒時間能讓明台繼續猶豫,就算立即跑出門也沒辦法用鐵絲重新鎖門,大哥跟阿誠哥一定會發現的,有些緊張的抿著嘴角,還是往頭一個選定好的藏身位置跑去。
才剛把自個的大長腿縮好,門就被撞了開來,伴隨著兩道踉蹌的腳步聲還有阿誠哥的嘀咕,他這話講得小聲,明台沒聽清楚,只能放輕呼吸把自己往後擠了些。
「大哥你站穩別晃啊!」
「阿誠你在哪啊?別離我這麼遠。」
明樓這話的語氣不如平時沉穩,多了些撒嬌的感覺,讓明誠忍不住挑眉,這是怎麼了?以大哥能放倒明堂哥的酒量,這回真醉了?一向精明的大哥怎麼會放任自己在那群豺狼面前喝醉呢?之前不都裝得挺好的嗎?
一看明樓在自個閃神的片晌就要往報紙架撲去,連忙把人抓回來喊道:「在在在,就在你身邊了還嫌遠,大哥你別亂跑!再過去就要撞上了。」
現在明樓軟得拉不直,只能半扶半抱才把這醉鬼塞進寫字臺的辦公椅上,等他把明樓的手從肩上挪開,背後都出了一層薄汗。
「醉成這樣,大哥你是喝多少?你這酒量也能喝醉還真是不容易。」
明誠無奈的看著倒在椅子上的醉鬼,快結束時不過是被梁仲春拉去露臺聊一會,在車上時大哥也是閉著眼沒吭聲,自個也當大哥是累了,哪知道一開門就成了只黏人的大醉貓?
「記不得了,汪芙渠帶人來灌,我能不接嗎?今日那幫人打的主意你也知曉,就算那酒再難喝也只能奉陪了。」
「辛苦大哥了,我去拿毛巾跟水,你不准亂動啊。」
看著明樓現在蒼白的臉色有些心疼,喝這麼多,明日肯定又要頭疼了,汪曼春明明也在旁邊黏著也不曉得幫忙攔著些,搖搖頭一邊卷著自個的袖口,一邊快速往洗漱室走去。
明台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一半寫字臺的情況,本來還想偷看幾眼,哪知道這一瞟差點讓他岔了氣。
明樓正費力的拔著馬甲跟領帶,馬甲才脫了一隻手臂就放棄,皺巴巴的壓在身後,另一手胡亂拉扯著領帶。
要一個醉到連路都走不直的醉鬼解領帶也太困難了吧,看大哥這種胡亂扯的手勁,明台忍不住在內心狂喊阿誠哥你快點回來啊!大哥就快把自個給勒死啦!
明誠也在這時拎著水盆跟提著一壺保溫瓶回來,一看明樓扯領帶的狠勁,差點把水盆都給扔了。
「大哥你甭動啊! 怎麼了?」直接抓住明樓還在胡亂扯的手。
「…我…想把馬甲跟領帶脫了,上面沾上汪曼春的香水味,我不要你碰。」
一聽明樓這麼說,明誠簡直想把他抓過來狠狠親上幾口,但是一親下去,這只大醉貓很有可能就直接酒後亂性了,明日得忙上整日,還是暫時挪到後邊再補上唄。
一邊擰著毛巾一邊好聲好氣的安撫:「大哥你都醉成這樣了,還是我來吧。」
「…不要。」
「那我抓著你的手自個解開行不?」
「嗯。」
明樓眼神有些迷蒙地點頭,看大哥現在這副乖巧的模樣,明誠快速擰了毛巾讓他自個擦臉,便走到明樓身後解領帶。
「大哥怎麼會在那地方喝到沒個節制呢?」
慢慢地一同解著被拉扯到變了形的溫莎結,看著又勾在一塊的指尖忍不住揚起嘴角。
「拿你配酒,一個不留神就喝多了。」
明樓這話說得理所當然,讓明誠不知道該怎麼應他才好,該把這當成是醉話還是又在耍流氓?
正想開口,突然見到從毛巾後露出那隻眼已經恢復以往精明的神色,這壓根就不像是喝醉的人該有的眼神,讓他整個人警覺了起來。
明誠雖然覺得疑惑,但是多年的默契又告訴他不用太過擔心,只能鬆開扣在一塊的手指回到桌前,抬眸對著明樓笑道:「敢問大少爺這廂是把我當配酒菜了不成?」
「是啊。」
雙手扣到明樓後頸上把他拉了過來,微涼的唇貼上他的嘴角悄聲問道:「那麼…大哥覺得好吃嗎?」
「用看的配酒賞心悅目,但口感幾日沒得咬,這下得好好重溫才行,不知配酒菜本人是否奉陪?」大掌延著被馬甲勾出的腰線緩緩往下潛去。
縮在沙發下的明台此刻只想摀臉,好久沒撞上他這倆哥哥這般沒羞沒臊的攻擊,差點忘了大哥流氓起來根本就是不要臉,沒想到連阿誠哥也不遑多讓,你們平日裡那副禁欲的模樣究竟是怎麼演的啊!
接下來他只能摀耳懵在沙發底,趁著衣服滑落在地的聲響出現,連忙手腳並用,貼在地板上狼狽的一路爬出門。
明樓耳朵尖,一聽到關門聲,慢悠悠地扣住阿誠的指尖拉到唇邊咬了下笑道,「總算走了。」
「我就覺得奇怪,下車還能自個走,怎麼一進房人就倒到我身上了,小東西現在膽兒肥了呀,大哥你一進來就發現了?我去掛外套還以為門是你自個開的呢。」
「一進屋我就看到人了,虧他這個子還能縮得進去,怕是才剛混進來我們就回來了,找不到地方躲才會縮到沙發下去。」
「這孩子訓練後變得更機靈了,之後我得多留個心眼才行,好了,人都被你嚇走了,去洗洗睡覺了,明日還有得忙呢。」明誠翻過身正想下床去拿睡衣,下一秒又被明樓拎回床上去壓著。
「哎,下酒菜別想跑啊。」
「明日有得忙,下酒菜改日再奉陪,對了,大哥你扯著領帶那時候是在說胡話還是認真的?」好奇地偏頭望著明樓。
「當然是認真的,我就是不想讓你沾上那香味,怎麼了?」
「嘿,你知道我那時多想抓著你好好親個幾下。」
那雙黑亮的小鹿眼微微瞇著,眼中的笑意讓明樓的心又軟上幾分,低頭輕咬著送上來的軟唇笑道:「現在親也不遲啊。」
明誠被親得迷迷糊糊,分神想著小少爺應該有一段時間不敢再胡亂闖進來了吧?
※
明鏡一下樓就看見明台已經坐在餐桌打哈欠,笑著伸指虛點了點,「嘴張這麼大,明台你是失眠了嗎?」
「是啊大姐,我…我喝咖啡睡不著呀,還去扭了腰,翻了整個晚上。」一臉哀怨地對著大姐撒嬌。
昨夜一路爬回自個的窩整個背都是汗,滿腦子又在想大哥跟阿誠哥的身份,就一路睜眼到天光,以後得想個法子才行,這事再多來幾次對心臟不太好。
「「大姐早。」」
「大哥、阿誠哥早。」
看著大哥跟阿誠哥一前一後出了房門,兩人的氣氛又恢復成以往的模樣,只能腹誹了幾句。
「小少爺你這眼圈怎回事?」明誠一臉疑惑地看著明台,在心底忍不住搖頭,這小子怕是整夜都沒睡了。
「我失眠!需要阿誠哥你做的青團跟小餛飩補償!」噘著嘴應道。
「好,放假做。」昨日嚇唬過了,也是該哄哄這熊孩子。
「哎,你們倆是睡遲了?」
「臨時找不到大哥的領帶,多花了點時間。」明誠接過阿香遞來剛出籠的花卷應道。
「就他明大少爺麻煩,阿誠你也別太慣著你大哥,要找領帶讓他自個找去,記得大姐之前跟你講的話,要是他把你給賣了,大姐來救你。」明鏡一邊攪動著白粥,抬眼對著明誠認真的開口。
明誠一聽見明鏡這麼說,拿碗的動作頓了一下,點頭笑道:「是的大姐。」
「大姐瞧您這話說的,我哪捨得賣阿誠呢。」明樓放在桌下的右手勾了勾阿誠的指尖安撫,大姐這話讓自個的小貓崽子緊張了。
明台咬著花卷一臉好奇的來回看著大姐跟阿誠哥,這倆什麼時候有過這個約定了?
大哥賣了阿誠哥?這個可能性讓明台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
大哥他哪捨得賣啊,怕是連放離開身邊一個鐘頭都捨不得,而且大姐怎麼像是默認了他們現在還睡一屋的事?別忘了阿誠哥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啊!
「明樓你還敢說,阿誠跟著你在那種鬼地方幹活,身份不光彩不說,還得每日替你張羅大小事,要是在日本人那受委曲了,你這長官敢不護著他試試。」
明鏡抬眸清凜凜地看著明樓,眼神帶著一絲警告的神色,明樓突然覺得自個似乎抓到了大姐這番話的意思,但…有可能嗎?
看明鏡還是直勾勾地望著他,抿著嘴角對著大姐點頭應道:「一定,一定護。」
明台安靜的低頭喝粥,心想大姐跟大哥似乎有哪不太對勁,連明誠也覺得大姐這話裡有些古怪,但是哪裡怪他也說不清,跟明台互看一眼,兩人都帶著同樣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