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現代AU、些微自我流私設
(十一)
來到明家的前半年阿誠睡得很不安穩,就算被明樓摟在懷裡,依舊是夜夜被惡夢驚醒,夜裡沒睡好,身子骨又弱,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反倒越發憔悴。
明鏡看了也著急,心想身上的傷是養好了,但人怎麼就是不見長肉呢?
一到假日就跟著新來的煮飯大嬸,不斷更換著補身的湯藥,連帶著明樓明台也被灌上好一陣子。
小東西從此一見著那幾碗黑呼呼的湯,立馬飛也似的就躲進房去,阿誠想躲也躲不了,被明樓抱著看他喝完才肯撒手。
明鏡日灌夜灌總算沒讓他繼續瘦下去,看著阿誠好不容易養了起來,連帶著明台又被抓過來一塊灌。
就算崽子倆同樣掛著張可憐兮兮的臉,一塊眨巴著眼癟著小嘴,明樓還是狠下心當作沒看見,一手拎一個盯著喝了。
身上的傷是養好了,但心上的傷卻沒這麼容易忘記,阿誠幾乎每夜都因為惡夢而驚醒,這事只有明樓知道。
每當半夜又夢見了桂姨瘋狂的怒駡和陣陣毒打,阿誠都會渾身顫抖著驚醒,但他沒有一次喊出聲求救,圓睜著滿是驚恐的大眼不停地流著淚,明樓只能心疼的抹掉他滿臉淚痕,抱進懷裡好生安撫著。
起初明樓也曾想過是否要如明堂哥說的那般,帶阿誠去給醫生仔細瞧瞧,但一想到去見醫生免不了又要再次提起那些事,他不忍心再一次翻起阿誠心底的傷,還是照著他原本的法子,放在身邊日夜照顧。
從此只要一感覺到懷裡的小傢伙渾身繃緊,他就會輕拍著阿誠的背讓他安心,一邊輕聲喃喃道,阿誠別怕,有大哥在,現在已經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已經不會再回到以前那種生活。
就這麼安撫上大半年,阿誠也慢慢的穩了下來,對此明堂還真有些意外,他把這整區醫院全找了,還打了份詳細的介紹,想說拿給明樓挑挑,看樣子是真用不著了。
公司忙又要四處飛,從辦完領養手續後,明堂隔了幾個月才再次看見阿誠,已蛻下當初那像只受驚的幼獸般怯生生的模樣,跟著明台在花園裡玩球,還會幫忙顧著明台,就像個小哥哥一樣。
明台那小渾蛋也黏他黏得緊,明樓更是疼到不行,連自個想抱來玩玩都被他給攔了下來。
忍不住一個白眼瞟去,這渾小子!有新弟弟就不要哥了!
不過聽見阿誠軟軟的喊了聲明堂哥,讓他還是忍不住輕捏了捏那張小臉,明堂現在仔細一瞅才發現這孩子生得標緻,尤其是那雙小鹿眼水濛濛的,看了就讓人喜歡,明台那小東西也是個漂亮的孩子,哎,這四口人還挺養眼的。
「大哥您是捏夠了沒?」看著阿誠傻怔怔的就這麼被明堂東捏西摸著,明樓忍不住嘀咕了聲。
不理會明樓射來的眼刀子,握著阿誠的手問:「阿誠呀,跟明堂哥回家住幾天好不?我家也有很多玩具跟書本呢,還有我家孩子也可以一塊陪你玩,一天到晚都跟著明樓這傢伙不膩?」
阿誠看了看明樓又轉回明堂臉上,咬著唇小聲道:「謝謝明堂哥,我…還是想跟著大哥。」
一聽阿誠壓根兒沒被明堂哥拐上,忍不住咧嘴笑了開來,直接又把阿誠拎回自個懷裡抱著,「大哥您現在就甭拐我弟弟了,改日我在帶他跟明台過去玩。」
「哎,他現在也算我弟弟了!下星期開始放連假,公司也休息,你們全都過來,讓大哥好好請你們一家人!」
看明樓這副寵溺的模樣,明堂搖搖頭橫了個白眼過去,身邊有個這麼惹人憐的孩子,難怪連明樓也變成個弟控。
大妹子寵明台,這明樓疼明誠,下頭兩個小的感情又好,這大小陣線分劃的挺平均的。
明堂有些欣慰的看著明樓,這渾小子長大了,學業出色,人也長得越發英挺,大妹子身上的擔子以後有他可以幫忙擔著些,自個當哥的,也只能這般照看著他們了。
「明堂哥你發啥愣啊?您老困了就進屋裡睡吧,我要抱這倆崽子,可沒多的手扛您啊。」
明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得,剛才誇的太早了,這傢伙骨子裡壓根還是當年那個熊孩子!
「渾小子還不進屋去泡咖啡給你大哥喝!你那台咖啡機還是報我的帳呢!」
罵歸罵,心底叨唸著現在百貨又要打折扣了,自家夫人對於百貨的折扣季開打時間可是一清二楚,連帶著自個也被唸到記了下來,也快要入冬了,是該叫明樓陪他姐再去逛逛,連帶著兩隻小的也一塊買了。
「謝謝大哥,我這就去泡啊。」笑嘻嘻的扛著明誠跟明台就跑回屋子裡。
明堂慢悠悠地一路延著花園間的石子路散步,順便去瞧瞧蘭棚裡的寶貝們。
唉唷,這花開得真不錯,等會得跟大妹子要一盆帶去辦公室養著,明堂才剛這麼想完,明鏡也自蘭棚外露出抹恬靜的淡笑。
「大哥您快進屋裡吧,明樓嚷著說咖啡快泡好了,冷了您嫌難喝他可不管。」
「來了來了,妹子啊,這株獨佔春不錯,分大哥一盆吧。」指著自個看中的花兒咧嘴笑個不停。
「當然好,大哥喜歡就帶走吧,今日留下來吃飯嗎?」
「好啊,你嫂子帶著孩子回娘家玩了,剩你哥孤家寡人正好沒事幹,我後天才會進公司,妳最近都還好嗎?」
「還行,最近都忙著在研發部門開會,下一季要出的香水已經快要定案了。真要說煩,每次看見那人在對面走來走去,總會忍不住升起一股想衝過去把他給踹下三十樓的念頭。」細白手指輕輕攏著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頭髮,語氣裡帶著一絲慍怒。
「…大妹子妳忍著啊,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啊。」
明堂眨了眨眼,心想我那嬌滴滴的大妹子跑哪了呢?以前她可不會說出這麼悍的話啊?
不過轉念一想,那人可是殺父害母的仇人,連自個現在光是瞟見他出現在視線範圍也覺得礙眼,更何況是她。
「我知道,就等著明樓念完書一塊進公司。」
這話的意思明堂瞭解,既然他們當初是用這種齷齪的方法,明家姐弟反倒會用另一種途徑把他們扳倒。
「這就對了。」輕拍著明鏡的肩安撫,一塊推門進屋裡。
「大哥你跑哪去了!咖啡都泡好了。」
「來了來了,我去瞧瞧蘭棚裡的花,看中了一盆獨佔春,天青色盆子的,大妹子準我拎走了啊。」輕啜了口咖啡,對著明樓點頭。
「那行,我這就去幫大哥包好,阿誠走吧。」自櫃裡拿出紙袋就牽著阿誠往門外走去,明堂喝著咖啡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兄弟倆。
嘖嘖嘖,連一刻都不肯放離身邊呀。
「這阿誠挺黏明樓的,沒想到那小子竟然這麼會哄孩子,明台啊,你怎麼不也一塊去鬧你大哥?」明堂伸長腳去點了明台屁股一下。
「不要,到時候大哥又要卷報紙抽我了。」窩在電視前頭搖的飛快。
「阿誠是明樓一路帶在身邊照看著,自然是黏著他多一些,我下班回來顧著明台多些,兩個孩子都不會被落下,明台今日喝水沒?你阿誠哥可是有乖乖聽話喝完了呢。」
「大姐,我已經喝完一杯了,等會再喝嘛。」像個小炮彈一樣撲去明鏡懷裡蹭,奶聲奶氣的大姐大姐喊個不停。
「好好好,等會再喝。」
看著明鏡抱著明台笑得跟朵花兒似,想到明樓同樣寵溺的眼神,明堂撓了撓頭,哎,我這當哥的怎麼感覺有點多餘啊?
(十二)
「阿誠哥,你說那個女孩是不是大哥的女朋友?」
與阿誠並著肩,兩人都窩在飄窗上探出半顆小腦袋望著下方的明樓。
自家大哥放學跟著女孩子一塊走回來,都快到家門了還在外頭聊個不停,竟然趁大姐出差不在家偷交女朋友了。
「應該還不是吧?不過她看起來是挺喜歡大哥的。」
阿誠歪著腦袋看著窗外的女孩,雖然自個也才十歲而已,對男女之間的喜歡還是不太懂到底是什麼意思,不過看她望著大哥的笑容跟眼神,應該能稱為喜歡吧?
「大哥凶巴巴的哪裡好了?這小姐姐還蠻漂亮的。」明台鼓著腮幫子嘀咕了聲。
明誠聽到這聲不滿的嘀咕,眼底帶著笑瞟了明台一眼,忍不住開口:「你是因為大哥昨日抽你屁股才這麼說吧,平日吵著要買小車子的時候,那一聲聲大哥叫得可甜的呢。」
「阿誠哥你到底是不是幫我這邊的啊?這是兩回事!不能扯一塊!」
「好好好,不扯一塊,咱們別再偷看大哥了,你今日的作業都還沒碰呢,時間差不多了。」
指著牆上的掛鐘,預告著再不趕緊寫完,明台愛看的電視節目就要撥了。
「等一會再寫嘛。」
「再等下去,大哥回來檢查我可幫不了你,先說好,我已經寫完了。」
一攤手落下了讓明台震驚的話,沒說的是自個連大哥指定要念的書也念完了,連這也說出口他會更崩潰吧?
「你全寫完了?我們今日不是一塊放學回家的嗎?你哪時偷寫的?」
一臉驚訝喊完就乒乒乓乓的衝去大哥房裡,偌大的實木書桌上放著幾本阿誠哥的作業本,整整齊齊的排列好等著大哥檢查,翻了翻還真的全寫完了,都回家快五個鐘頭了,自個就連一本也還沒放上去。
明誠靠在門邊看著小少爺跟石化沒兩樣,苦笑著解釋:「小少爺,你忘了你吃完點心看完電視還跑去外頭玩貓跟睡午覺,我睡不著就寫作業了。」
「嚶嚶嚶…阿誠哥你每次都犯規!難怪大哥比較疼你!」
「我哪裡犯規了?別用跑的當心摔著,一會拿餅乾上去給你,快點寫吧,大哥還要一陣子才會進來。」
習慣了小少爺老是這般耍賴,也就任憑他嚎著嗓子往房裡衝去,關門前還嚎了句他還要布丁跟熱牛奶。
「好。」搖頭笑了笑。
阿誠熟稔的在廚房開始準備著明台的點心,煮飯大嬸的兒子要準備娶媳婦,大姐出差前就讓她好好放個假,反正有大哥在,有他照顧我們就行了。
結果第一天明台就拍下大哥煮的清湯麵傳給大姐,這讓大姐又逮了大哥念上一好頓,掛上電話後立即就拎著明台抽了五下屁股。
想起昨夜的混亂阿誠忍不住翹起嘴角,等著牛奶煮開的空擋,抬眼往四周看了一圈。
來到明家也第二年了,已經習慣了這裡的一切,對於以前那些事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不少,沒辦法忘記的或許也只有挨打時的疼痛,跟大哥踹爛窗戶進來救我的那一刻,還有…媽媽最後那道怨毒的眼神。
這兩年都是被大哥一路帶在身邊照顧,一開始連字都寫不好也看不懂,大哥就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筆的教,不懂的字就寫上個幾十遍直到學會,書也是要念到流暢為止,一邊安撫著說不要怕錯,錯了搞懂就好,不能一路把錯誤當正確。
埋頭努力學了一年考進了跟明台一樣的小學去,這讓大姐跟大哥挺開心的,成績單下來的那一刻自個也鬆了一口氣,我不怕辛苦,只怕會讓大哥跟大姐失望而已。
「阿誠,煮什麼呢?」
「大哥你回來了,明台要熱牛奶,大哥要喝茶嗎?」回頭只見明樓一邊脫著外套一邊探頭進廚房。
「好,我要龍井,明台還在寫作業?」靠在一旁習慣性地伸手撓了撓阿誠的頭髮。
「對,今日作業多,寫的比較慢些。」
「真的是這樣?我的小阿誠哪時會跟那小子一塊瞞著大哥了?這都幾點了還沒寫完?你早就寫完了對吧,作業本也都放好在我桌上了。」
彎腰直視著那雙眨巴個不停的黑亮大眼,明樓的心情還挺愉快的,這孩子真當我這兩年顧你顧假的啊,你小子一個眨眼我就能知道你是緊張還是在害羞。
抵不過明樓這麼瞧著,軟軟的喊了聲哥哥,小手也拉著他衣襬,這乖巧的小樣兒讓明樓投降。
「好好好,你就儘管幫他掩飾吧,當心哪天被那熊孩子連累到一塊被我打屁股。」
「被大哥打就沒關係。」笑嘻嘻的應道。
「哎,還笑,我可是會真的打啊。」
明樓沒把捨不得打你這句話說出口,應該說自個根本下不了手,雖然阿誠不是恃寵而驕的性子,但這些事自個知道就好,就甭說出口了,省得明台聽見又會嚎個不停說自個偏心。
看著阿誠熟稔的煮著水,一邊把明台的熱牛奶倒好放在託盤上。
明樓斜倚在一旁就這麼瞧著阿誠,瘦弱的身子好生養了兩年總算稍微養起來些,今年個子也抽高了不少。
這孩子手腳修長,以後應該會跟自個差不多高,模樣也標緻漂亮,尤其那雙清澈水亮的大眼,肯定會被女孩子的目光追著跑,那時該怎麼管教這些事呢?
明樓突然覺得有些感慨,自個才幾歲怎麼就有種當爹的感覺了?父親當年也是有這般的念頭嗎?想到這不禁苦笑了下,這問題應該去問大姐才對。
「大哥我拿上去給明台。」把布丁跟幾塊餅乾放在託盤上就要往外走。
「不用,我拿上去。」
「還是不要吧,大哥你今晚又想被大姐罵了?」回過身露出抹淡笑,明台這大招沒人敢擋啊。
明白阿誠的意思,聳聳肩就讓他上去,轉身就去翻冰箱看今晚要煮什麼,要是又像昨天隨便煮個清湯麵,少不了又被那熊孩子拍照傳給大姐。
咱們明家這一物剋一物的循環是怎麼回事?清湯麵明明就不錯啊?阿誠就乖乖的吃完也沒喊,就那熊孩子嫌清淡。
明誠拿著託盤放到桌上問了聲:「寫到哪了?」
「寫不到一半,還要練兩張字帖,大哥有生氣嗎?阿誠哥你有沒有幫我說話?」明台握著筆癟著嘴,眼巴巴的望著托盤上的布丁。
「大哥沒生氣,你吃完再寫吧,等一會專心點,晚餐前應該就可以完成,我要去幫大哥泡茶了。」替明台把布丁上的封膜打開遞過去,再三交待不能睡著才離開。
「有睡著嗎?」
聽見阿誠的腳步,隨口問了聲就挑了把上海青泡進水盆裡,番茄還有幾顆,那就一塊炒個蛋,再配個青椒肉片,阿誠對調味這方面比我清楚,等會拉他一塊幫忙。
「沒有,專心的呢。」
看著茶壺開始冒出白煙,關了火就墊腳要去拿上方廚櫃裡的茶葉,拿了幾罐下來都不是明樓要的龍井,只能把腳墊得更高。
明樓把菜泡好,一回過身就看見阿誠努力左墊右跳的模樣,忍不住無聲的笑了起來,興味盎然地看了片晌,才過去從櫃底深處撈出那罐龍井放到他手裡。
「謝謝大哥。」抬起頭對著上方的明樓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
輕捏著阿誠依舊纖細的肩膀笑道:「小懶鬼,勾不著也不去拿凳子,就這麼胡亂跳扭到腳怎麼辦?」
「有大哥嘛,你這不就來幫我了。」平日裡也會跟大哥撒個嬌,現在更是笑瞇著眼,緊黏著明樓。
「咱們全家都拿明台沒法子,我也拿你沒辦法。」
阿誠一向黏他,這軟軟的語氣更是讓明樓直接投降,一把將人撈進懷裡緊緊抱著,這孩子怎麼能這麼招人疼啊!
「大哥晚上要煮什麼?」
等明樓抱過了癮才把阿誠放到一旁的桌上,指著排出來的食材道:「白灼上海青、番茄炒蛋、青椒肉片,湯的話昨日煮麵的吊雞湯還有,多放幾朵香菇進去就行了。你等會來幫大哥調味,省得小傢伙又跟大姐告狀,半個鐘頭後再來煮好了,我先去看你作業。」
「好,那我去洗米煮飯,等一會把茶拿過去。」眨了眨那雙水亮的大眼,就跳下桌去拿米。
廚房這地方阿誠比我還熟,明樓也就讓他幫忙,自個慢悠悠地回到書房去看阿誠的作業,翻沒幾頁明台就抱著功課跑過來,樂呵呵的喊著大哥。
「寫完了?」明樓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小傢伙。
「只剩字帖還沒寫,一個人無聊嘛,來這陪大哥,阿誠哥呢?」把趕出來的作業一塊堆到阿誠的本子旁邊,排隊等著明樓檢查。
「在洗米。」
「大哥你又使喚阿誠哥替你做事!」
「怎麼說話啊?你瞧阿誠他多乖,會主動替大哥分擔家事,你小子呢?讓你刷個碗還怕全砸了呢。」
明樓一邊應著明台的話一邊仔細看著阿誠的作業本,這孩子的功課自從追上進度後還真不用自個擔心,上回教過的地方這次全都對了,這個假日來教難度高點的好了,法文也可以一塊準備了。
「哪有全砸,上回只砸了三個盤!」
阿誠在這時拿著泡好的龍井進來,順口應道:「再上回摔了四個碗,今日還是我來刷吧。」
「嘿嘿,為了咱們家碗盤的生命著想,我還是別進廚房了,謝謝阿誠哥。」一聽二哥自願刷碗,笑嘻嘻的拍了身旁的椅子要他一塊過來坐。
「阿誠你別寵壞他!」明樓喝著茶無奈地瞅著阿誠。
「哪有!大哥你再這樣我要跟大姐告密說你偷交女朋友。」
「什麼?」明樓突然摸不著小東西的意思,我哪來的女朋友?
「我看見你跟個女孩子在門外聊得開心,她不是嗎?」明台現在整個上半身都快要趴在桌上,一臉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明樓聽見這話眼底暗了幾分,露出一抹淡笑直勾勾地望著明台開口:「她只是同個學校的小師妹罷了,你小子最好別在大姐面前胡說,聽見沒?」
「嚇唬我呢!我…我才不怕!我去客廳寫字帖!」
一見大哥露出這種笑容讓明台覺得有些不妙,夜風從半敞的窗不斷吹進屋裡,再加上大哥這分明就是想抽我的臉色,讓他整個背都涼個徹底,抓過字帖本跟筆乒乒乓乓跑出門去。
「熊孩子!」搖了搖頭真不知該怎麼說他才好。
「大哥別嚇唬他了,他不會說的。」阿誠重新把茶杯斟滿推過去。
「阿誠,明台現在還小,搞不清楚狀況我只能用這招嚇唬他,對你我沒必要,那女孩我是覺得挺好的,家世好既漂亮又聰明,不過我是不可能跟她在一塊。」
「為什麼?她看起來很喜歡大哥呢。」明誠歪著腦袋也有些好奇。
「你也跟著明台偷看啊。」明樓瞧他這模樣又忍不住翹起嘴角。
「大哥!」
「好好好,就算她喜歡我那也不行,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父母的事吧?」伸出手往阿誠面前平放,那雙帶著涼意的小手同時搭了上來。
「記得。」
大哥先前把家裡發生過的事都說了一遍,那時自己還太小,對於明叔叔跟阿姨的印象大部份都忘了,依稀記得念故事的溫厚嗓音,跟手心溫暖的熱度,知道了他們是因為這種原因而過世,他也覺得有些難過。
「那女孩是汪家的人,時機還沒到,不過有些事,現在就得開始啟動了。雖然大哥不想讓你這麼快就得跟著我一道扯進這些麻煩事裡,不過你已經是我明家的人,關於這些往事我不會瞞著你,明台現在還小,再過幾年等他大點一樣得知道。」明樓說這段話的語氣很輕,阿誠輕點了點頭就這麼靜靜的望著明樓。
看著這孩子那雙瀲了層水光的眼,明樓知道他懂,懂我這話的意思,懂我的想法。
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更加緊緊握住牽著的手。
(十三)
「…大哥…」
「別嚎了。」
「…阿誠哥…」
「乖,扇子給你。」
「我說你們倆怎麼能這麼冷靜?都不會感覺到熱嗎?」
明台熱到整個人大字躺在木地板上,一翻身滾到大哥腳邊,立馬被踩著還左右揉了揉才被踢出去。
「大哥你怎麼能這樣對我!」不滿的高舉著手嚎了起來。
你當大哥的是能這麼踐踏弟弟嗎?我要跟大姐說你對我又踢又踩又踹!
「自個滾過來就別怪我踩你!我有阿誠作證,你這小東西別想跟大姐嚎,好了,起來!別躺在地板上。」
明樓卷起報紙就要去抽他,小傢伙飛也似的逃到門口去,一打開門,潮濕悶熱的空氣迎面撲了過來,哀了聲縮著脖子又把門關上。
「明台你別再亂跑了,你這樣會越動越熱啊。」
明誠歎了一口氣把書闔上,被這哥倆一左一右的吵個不停,他也沒心思看下去了。
「我好膩啊,外頭這雨都下了整整一星期,整個人感覺都要長菇了,阿誠哥你瞧瞧我的腦袋長霉了沒?」
一屁股回到沙發上攤著,下雨天哪都不能去,外頭的貓狗早就躲到不見身影,只能在家裡對著大哥跟阿誠哥扯著嗓子嚎個不停。
「梅雨季就是這樣,再忍一陣子吧,誰要喝茶?」
明誠站起身看著大哥跟小少爺,去弄些茶跟點心給他們好了,至少能休戰一陣子。
「我要白毫銀針。」
「阿誠哥我要冰紅茶,還有布丁,這麼悶熱的天氣大哥你還喝得了熱茶?你是老爺爺嗎?」明台皺著眉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明樓,天一熱他連熱湯都不想碰了。
「阿誠弄熱紅茶給他,把布丁也給他重烤一次!」從報紙後射了記眼刀過去。
「嚶嚶嚶嚶…」嚎了幾聲就滾在沙發上不敢再吭氣。
阿誠笑著撓了撓明台滾到亂翹的頭髮要他安份點,大姐一不在這倆又瞎吵個不停,自個幫誰都不對,不過倒是站在大哥那邊的時候多了些,老是被小東西嚷嚷說不幫他。
大姐今日跟著明堂哥一塊去拜訪合作廠商,自個跟小少爺中午就回到家,那時雨還沒這麼大,不像大哥在一個鐘頭前才從雨瀑中衝回家,渾身都被淋到濕透了。
慢悠悠地拿出白毫銀針跟紅茶包,等著水煮開的空檔把四周圍整理了一下,明台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來偷吃要當明天早餐的麵包,還掉了一堆麵包屑在桌上,讓大哥看見又要被抽屁股了。
明誠將碎屑掃乾淨,順手把廚房邊的側門也給關上,截斷那不停隨著風撲進來的雨水,倚在玻璃門旁往外頭望去,這滂沱大雨將花園攪和成一團綠幽幽的模糊色調。
明誠突然有些出神的想著,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這般看著糊成一團的東西,那時候看的是什麼呢?
「阿誠哥水滾了!」
被明台這聲大喊驚醒了過來,這一發怔連水開了都沒聽見,急忙衝去關火,「哎,來了來了,謝了小少爺,我會幫你泡冰紅茶,別站在門口監督我了,去沙發坐著等吧。」
「嘿嘿,冰塊要多點,布丁也不能拿去烤喔。」用那軟糯的嗓音撒嬌完又乒乒乓乓跑了出去。
「知道了。」
「想什麼想到這麼入迷?」明樓拿著葡萄踱了進來,明台經過大哥身邊順手拔了幾顆往嘴裡塞。
「沒什麼,只是剛才看著外頭被雨糊成一團的景色,突然覺得以前似乎也在哪看過,而且還挺常見到的,這一想就走了神,是什麼呢?」泡著紅茶嘀咕了聲。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張嘴。」明樓剝了一顆葡萄塞到他嘴邊,眼神暗了些。
這幾年他刻意引導讓阿誠淡忘以前的事情,現在他說想不起來,明樓心底是高興的,最好永遠別想起來!
當年那個被虐打的孩子,每一日都活在恐懼之中,含著淚的眼不管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就如同外面被大雨打散的景色一樣。
感覺到明樓的不悅,拉了拉他的袖口輕聲問道:「大哥你怎麼了?」
「沒什麼,突然想抱抱你而已。」一聽明樓這麼說,阿誠放下茶壺轉身就直接撲進他懷裡。
閉上眼聽著這沉穩的心跳與溫暖的胸膛,只要被大哥緊緊攬住,他就能夠安心下來,什麼也不怕了。
明樓使了些力把他緊壓在自個身上,這陣梅雨下個不停,悶熱濕黏的氣溫讓他不耐,心情也一直有些煩躁,加上最近總覺得心上不踏實,但是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
輕輕拍著阿誠依舊單薄的後背,這孩子個子是抽高不少,抱起來下巴正好抵在他腦袋上,明樓琢磨了一會還是開口問道:「最近有發生什麼事嗎?」
明誠仔細想了想,最近也沒發生什麼事,上下課都跟著明台一塊回家,除了那個視線之外就沒其它事。
這一陣子他老是覺得有股視線跟著,上下課的路上都能感覺得到,但是一進到學校就沒了,直到放學回家的路上又覺得出現在身後,回頭去找卻什麼也沒看見,問明台他說什麼也沒感覺到。
要不要跟大哥說這事呢?但又沒看見人,講了只會讓大哥擔心,他最近正忙著考試還是不用說了。
「沒有,大哥怎麼了?」搖搖頭露出抹淡笑。
「我也說不上來,可能是這陣雨讓我覺得煩吧,難怪明台會嚎成這樣。」
輕歎了一口氣,直接把人抱起來放到一旁的矮櫃上,直視著阿誠這雙眼,姆指輕輕蹭過他的眼角,柔軟水亮的眼神就跟只漂亮的小鹿一樣,這孩子的眼神從沒變過。
「沒辦法,等這陣子梅雨季過了就換夏天要來了。」大哥跟明台都怕熱,接下來有得他們嚎了。
「那就不止悶,熱死人了,等放暑假就帶你們去海邊玩,那時候我也考完試,正好能閒上一段時間,帶你們倆去被太陽曬到變小黑炭。」額頭靠在一塊笑道。
「好啊,只是大哥那時候可別又顧著跑去跟曼春姐約會,把我跟明台扔在家裡相對看。」眨了眨那雙滿是水光的小鹿眼,笑得燦爛。
「哎,這事的內情你清楚得很,我的小阿誠哪時也學會損你大哥了?」
無奈的看著懷裡笑得開心的孩子,竟然學會用這招對付大哥了,不過…還挺管用的。
「好,就等大哥帶我們去玩了。」勾住明樓的手指笑道。
看著阿誠這副開心的模樣,明樓開始盤算著還有哪些地方能帶他們去玩,那時候我們三個都放假,大姐肯定會要我在家顧孩子。
明樓突然想起昨日半路看見的那片花田,雖然不太喜歡在雨天出門,不過如果是去看那些花,倒是沒問題。
「對了,我昨日放學回來發現一處開滿了繡球花的地方,各種顏色都有,挺美的,這種花還是要在雨季的時候看。」
「跟院子裡種的一樣?」
前些日子大哥也去弄了幾株到院子裡,粉藍跟淡紫色的,花開的不多,好不容易開了花,隔天就被明台拔了幾朵下來,偷偷拿去送給隔壁班的女孩子,回到家少不了又被大哥逮著抽屁股。
「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品種,咱們家種的都有些營養不良,那處每一朵花都開成一團大球似的,各種顏色都有,阿誠想去看看嗎?」用手比了比花團的大小,自家花園裡的那些小球根本沒得比。
「大哥我也要去。」
「好,明日下了課大哥帶你去,也只有你會跟著我玩花弄草了,明台那熊孩子只會把我的花摘去討小丫頭的歡心。」
阿誠這孩子貼心,每次自個在花園忙活,他都會過來幫忙,教他怎麼種怎麼移盆也是一學就會,連大姐的寶貝蘭花也照顧得很好,每次跟他整理完花園回到家,都被明台笑說是兩個土人。
明誠揚起小臉笑道:「說好囉,大哥你可不能騙我,我在家等著帶大哥帶我去。」
「你大哥我是這種人嗎?我騙誰都行,就是不騙你,永遠。」直接捧著那張小臉在額上印下一吻,大哥哪會捨得騙你。
「喔,大哥我聽見了,還說你沒偏心!這麼說的話,換作大姐跟我就捨得騙囉?你還騙了我們什麼呀?」
明台從廚房門口探出半個腦袋,像是終於逮到大哥的把柄,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哎呀,早知道就拿手機過來錄音了。
「渾小子別跑!學會偷聽大哥講話是吧!給我過來!」明樓抽起拖鞋光著腳追了出去。
「哈哈哈哈!我要跟大姐講!阿誠哥你這次可不能再幫著大哥了啊!」明台嚎著嗓子,跟隻皮猴似地滿屋子上跳下竄。
「已經夠熱了,你們別滿屋子跑啊。」
明誠朝著外頭大喊,回應他的只有乒乒乓乓的腳步聲,還有明台的鬼吼鬼叫跟大哥的開罵聲。
算了,跑累了自個會回到沙發去,明誠翹起嘴角專心的繼續泡茶。
「小東西你再跑啊!」明樓一把扛著明台扔到沙發上,用像滾團子一樣的動作捏個不停。
「哈哈哈大哥別搔我癢啊!不講不講了!我投降!」
明台最怕被搔癢,現在被明樓這般胡亂捏,更是扭的像條蟲似的,只能捲成一團不停的討饒。
「大哥喝茶,明台你也別鬧了,布丁開好了,再鬧我就要拿去烤。」
一聽阿誠這麼說,立刻撲過去拿著布丁又滾回沙發上,邊吃邊含糊地問:「你們倆要去哪裡玩啊?又不帶我。」
「明日放學後帶阿誠去看繡球花,你有興趣?」輕啜了口滿是淡雅香氣的淺色白茶,抬眼望著明台道。
「只是看花喔?那我不去了,隔壁班的小莉不喜歡繡球花,她喜歡那個叫什麼鈴蘭的,說長得很可愛,咱們家也沒種,要不大哥也來種個幾株吧?」
明樓沒好氣的罵道:「不要,要獻殷勤自個學著種!小小年紀就拿花去撩妹子,長大還得了。」真當你大哥很閒是吧?種花給你四處發。
明台嘟著嘴不滿的應道:「大哥你不也一樣,這不也拿花來釣阿誠哥呢,我撩同學,你撩你弟弟呢!」
「你說什麼?」勾起嘴角偏頭盯著明台,熊孩子!這話說的跟什麼似。
「阿…阿誠哥紅茶好好喝啊!」
「謝謝啊。」
阿誠抿著唇忍著笑,看著明樓現在一副活像想把明台給拆了的眼神,只好放下喝了一半的綠茶,開始剝起橘子準備來塞他們的嘴。
等到明鏡回到家時,明樓正站在沙發邊上,準備要把這兩個已經睡翻的孩子拎回房去。
「大姐辛苦了,今日還好吧?」
「今日都是陪著明堂哥見見人,累到是還好,反倒是聞香聞到鼻子都膩了,這倆今日都玩累了吧。」明鏡望著睡在沙發上的倆孩子,眼中滿是笑意。
「鬧騰了一整日,下雨不能出去外頭跑,明台只能在家裡上跳下竄,好險有阿誠幫我一塊逮他,這皮猴盡會折騰人。」
「你小時候不也一樣,現在還有阿誠能幫你,這下知道姐姐當年的辛苦了吧。」明鏡輕拍了明樓肩膀嗔笑道。
「我哪有明台這麼會折騰人。」
「好好好,當大哥的當然要照顧好弟弟們,我抱明台上去,你也快把阿誠抱回房去吧,早點睡,別看書看太晚。」明鏡抬手輕撥了撥阿誠額上的頭髮,柔聲交代。
「好,大姐晚安。」
阿誠一向淺眠,才剛放上床那雙眼就睜開了,明樓苦笑道,「我動作太大了?」
「沒有,本來就沒睡得沉,好像還聽見大姐的聲音了,大姐回來了?」揉了揉眼打了個哈欠。
「是啊,說了一會話她就抱明台上樓去,我就帶你進來了。」跟著躺上床把人摟進懷裡抱著。
這陣子阿誠已經很少會被惡夢驚醒,但是幾年下來,兩人已經習慣了這種睡眠姿勢,明樓只要躺上床手一伸阿誠就會滾進懷裡。
躺了一會還睡不著,阿誠似乎也暫時沒了睡意,小腦袋貼在明樓頸項邊輕聲問:「大哥明日幾點放學?」
「到家應該三點,阿誠呢?」
「兩點。」
「好,你在家等我。」
看著那雙濕潤柔軟的眼神,明樓忍不住輕捏了他鼻尖,惹得小傢伙笑個不停。
「大哥晚安。」抬頭輕蹭了蹭明樓就乖乖地閉上眼。
「晚安。」
看著懷裡的阿誠,明樓心想是該帶他們四處走走,明日去問問同學有哪些地方好玩,趁著放假帶這倆小傢伙走一趟吧。
但是明樓沒料到,這一晚會是阿誠在他懷裡的最後一晚。
(十四)
這一整日明誠都忍不住視線一直往窗外瞟,一看雨還是下個不停就直歎氣,自個是不怕下雨天出門,但是大哥倒是不太喜歡,如果雨太大還是改日再去吧。
「阿誠哥!」
「怎麼跑來了?」一看明台跑來自個班上,連忙迎上去。
「你今日不是要跟大哥去看花嗎?阿誠哥你先回家吧,不用等我了。」
「你要去哪?要陪隔壁班的小莉還是又要留下補考了?哎,你是跑去沙坑滾?怎麼髒成這樣?」
幫小少爺把皺成一團的襯衫拉平了些,到底是怎麼玩的?可以玩到整件衣服皺成跟梅乾菜一樣?
「我去打球,是這衣服料子太容易皺了,這回可沒有要補考!剛好低空飛過,我今日答應小莉要送她回家,反正阿誠哥都要拋下我跟大哥約會去了,我就跟她走回家啦,反正才隔三條街而已。」笑嘻嘻的抓著阿誠的手晃了晃。
「你再繼續胡說,我回家立刻跟大哥講你今日又偷拔他的茶花鳳仙,不過你拔的位置這麼明顯,這回我可幫不了你了。」
想起早上來不及阻止明台不要用拔的,等明誠拿著剪刀追去花園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原本種植茶花鳳仙的花圃已經禿了一塊,還是禿在正中間,等大哥回家肯定一眼就能見著,這回小東西恐怕又要被大哥逮著打屁股了。
「別別別,大哥捨不得打你,揍起我來可一點都沒省力,你這二哥的都不肯幫弟弟,我好可憐啊,全家只有大姐疼我。」一看左右都沒人在,明台灑潑似地小聲的嚎了起來。
「甭演啦,自個回家注意車子,送完小莉就回家啊,不准拖太晚。」
「好,我大概四點就會到家,那時你們都不知道回來沒,對了,回來順路買個巧克力蛋糕給我嘛,新開的法國甜點店,就在在大哥常買的那間茶葉鋪子對面,我同學說很好吃呢。」今日才聽班上的小夥伴講起那間店的甜點,光用聽的他都餓了。
「好,我再跟大哥說。」
「謝謝阿誠哥,走啦。」
明台樂呵呵的想著,這樣一路送完小莉回去,到家就有蛋糕能吃了,只要是阿誠哥開口,大哥一定肯買。
「別用跑的當心摔啊!」
明誠翹起嘴角,看著明台跟個小炮彈一樣衝回自個班上,才回到位置上把收拾到一半的課本放進書包裡,跟同學打個招呼便回家去。
邊走邊琢磨著等大哥回來的時間應該能把功課寫完,小東西回來後該不會又嚎著說我沒等他一塊寫吧?
明誠撐著傘慢悠悠地延著熟悉的道路回家,現在的雨勢小了些,等一會要是能放晴就好了,才剛在心底嘀咕完,突然感覺到那股視線又出現在身後。
今日上學時也出現了,那時候他看明台抱著花正開心著,也就隨口提了一句,沒再多說什麼,明誠站在原地緊緊握著傘柄,猶豫了片晌決定用跑的回家。
一邁開步子,那道緊黏著的視線也逐漸消失,跑到快接近家門前的一處小坡停下,喘著氣往後方看去,後頭只有幾輛車快速經過,住宅區這時間也沒什麼人,那個視線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些擔心的想著明台一個人回來不要緊吧?
轉過身,只見一道身影站在這小坡的上方,背光的臉看不清五官,但是阿誠一看見這道身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緊握著傘柄的手止不住的顫抖,腦海深處的那段惡夢的記憶再次翻了出來,現在整個人就像是被桶冰水從頭淋下,渾身凍到移不開腳步。
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告訴自己,果然是這樣,她是不可能永遠讓我待在明家,當初離開的那道眼神就是這個意思…
看著男孩一臉慘白,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婦人勾起嘴角,笑了。
※
「阿誠跟明台都還沒回來?」
明樓跟預計一樣在三點回到家,一開門屋裡靜悄悄的,昨日阿誠不是說兩點放學?
「是呀,都還沒回來呢,今日放學晚了嗎?」
煮飯的嬸嬸從廚房探頭應了明樓一聲,她也覺得奇怪,平日這時間孩子倆應該早就到家了。
「如果連明台也還沒回來,應該是被留在學校了,我去看看。」明樓抽出傘又跑出門去。
阿誠跟明台念的小學都在家裡附近,他們用走的大約十五分鐘路程,明樓撐著傘直接跑過去,說不上為什麼他就是有些焦慮。
不到十分鐘就跑到校門前,鐵柵門早就被關上,敲了警衛室的門問是幾點放學,的確是兩點,看了眼警衛室的掛鐘,現在都三點半了,會不會是明台又跩著阿誠陪他逛玩具店?
明樓一路放慢步子四處留意,直到快走到家門還是沒在半路瞧見他們倆。
明台遠遠從另一頭看見自個大哥不停地四處瞅,連忙邊跑邊揮著手大喊:「大哥!你怎麼在這?阿誠哥呢?你們不是要出門?」
「你說什麼?明台你今日沒跟阿誠一塊放學?」
「我放學前有去阿誠哥的班上找他,說我今天要送小莉回家,送完我就回來了,大哥發生什麼事了?阿誠哥呢?」看到大哥現在慘白的臉色,明台也開始覺得不妙,只能拉著明樓的手不斷追問。
「明台你說最後看見阿誠是在放學之前,還記得是幾點嗎?」明樓硬是壓下滿腔的不安,仔細的跟明台再次核對。
「就在學校裡,我跑去他班上找他,那時候一點五十幾分,阿誠哥正在收拾書包,兩點放學。」
明台現在知道大哥為什麼會這種表情,他從沒看過大哥這種緊張焦慮的模樣,而且阿誠哥他既然已經跟大哥約好時間,是不可能半途會跑去其它地方,自個都要到家了他還沒回來,難道…阿誠哥不見了?想到這明台忍不住哭了起來。
「明台別哭,走,回家去。」明樓一把抱起大哭的明台衝回家去。
先是報了警,再打給大姐跟明堂哥報備這件事,掛上電話明樓才感覺到手也抖個不停。
「大哥,阿誠哥會不會有危險?…對…對不起,我今天乖乖跟他一道回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抽抽噎噎的哭的越發大聲。
「你不要這樣想,有員警幫忙找會沒事的,等一下明堂哥跟大姐就會回來,明台你在家等著,我出門繼續找,有任何消息馬上打給我。」安撫完明台就騎著自行車延著四周的小巷開始繞。
看見店家就翻出手機裡阿誠的照片開始問,雨越來越大,明樓也不管被淋到渾身濕透,照樣在雨瀑中不停的騎著車四處找,一路找到天色都暗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牽著車一路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會半途不見也只能往勒索綁架這方向想,那下一步應該就要打電話來談金額。
手機傳來家裡的專屬鈴聲,連忙接起來,耳邊傳來明鏡哽咽的嗓音:「明樓你回來吧。」
「大姐!找到阿誠了嗎?」
「…不是…你回來吧。」明鏡抽泣著說完就掛上電話,明樓閉了閉眼跨上車一路衝回去。
站在大門前看著從窗邊透出的昏黃燈光,明台的哭聲斷斷續續從屋內傳出來,他第一次這麼害怕回家,他怕一開門看到的是自己不能接受的事實。
淋了幾個鐘頭的雨,渾身都凍到僵了,抖著手轉了幾次門把才把門打開。
屋內依舊沒有阿誠的身影,明堂哥正打著電話給認識的員警,大姐抱著明台坐在沙發上低聲哭泣,而桌上擺了個紙盒。
明樓怔怔的望了片晌,明鏡抬眼瞅著他無聲的掉淚,深呼吸了幾下才伸手去翻開紙蓋。
裡頭只放了一件衣服,是阿誠今天穿的上衣,整件衣服上頭滿是破損與血跡,連紙盒的底部都被血浸透。
「這是誰送來的?」明樓啞著嗓子問。
明台哭到滿臉通紅,抽抽噎噎地開口:「是…是小莉送來的,她說有個人請她幫忙送到我們家,他說趕時間要離開這個城市,說有看到她跟我走在一塊,所以才請她幫忙。」
「男的女的?」
「小莉說看不出來,車上不止一個人,有男有女。」
明樓手裡緊緊握著阿誠那件沾滿血的上衣,未乾的血跡把他的手也染紅,他不懂為什麼有人能這樣傷害一個孩子。
如果這上頭真的全都是他的血,阿誠他活命的機會還有多少?明樓望著那件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上衣,視線逐漸模糊。
「明樓,我已經請認識的員警幫忙了,他們認為歹徒會打來勒索贖金,電話別漏接了,只要接到要求贖金的電話,不管他們開口要多少,大哥我都肯付…」
明堂一口氣哽著說不下去,尤其看到明樓整個人濕淋淋的一臉慘白的抓著那件血衣,他知道現在不管說什麼都沒用,除非阿誠平安回來。
「謝謝明堂哥,麻煩你了。」
「大哥我想請幾天假,我要守家裡等著。」明鏡抹著淚對著明堂道。
「放心吧,公司最近沒事,大妹子你就休假吧,我去一趟轄區警局,明日再過來,你們都要穩住啊。」明堂現在也難受著,抽了抽鼻子踏出門去。
明樓看著手上的衣服,有些恍惚地想著,你才回到我身邊五年而已,又再一次的離開我,還是以這種方式。
這一次,大哥還能救得了你嗎?
(十五)
這兩日明鏡跟明樓輪流守在電話邊,明台也不再是往常調皮搗蛋的模樣,安靜的縮在大姐身旁陪著一塊等電話。
報了警登了報還是一無所獲,四周能查能調的都找遍了,警方現在也只能讓明家人繼續等待,雖然沒有明說,但這意思已經很清楚,對方到了現在都還沒有提出任何要求,那很有可能不是為了財。
相熟的員警私下跟明堂提醒該朝著私仇的方向來查,要他好好想想這幾年有沒有跟誰起過糾紛。
明家現在雖然沒落了些,但也算是家大業大,在制香的業界上還是佔有一席之地,生意上多少會有擋了別人財路的時候,真有人看不過眼那也不無可能。
明堂瞟了一眼副座的大弟,有些擔心地開口:「明樓,你眼下都青了,這兩日根本沒什麼睡吧?還要開上半個鐘頭才會到家,你睡一會。」
「大哥我沒事。」明樓把頭倚在車窗旁淡淡應道。
這兩日他的確沒多少時間闔上眼,是真的睡不著,只要一閉眼,那件沾滿血的上衣,還有阿誠那雙滿是淚水的眼就在眼前。
昨夜自個躺在客廳沙發上,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習慣性地往身旁一撈,指尖碰到冰冷的皮制沙發立即驚醒過來,怔怔的望著身旁的位置,原來心被撕了一道口子是這種感覺。
「大哥知道你擔心,但是總要把自個顧好,否則該怎麼堅持下去?阿誠也不希望看見你這副憔悴的模樣。」
「我沒事,對了大哥,你查汪家了嗎?」
「查了,阿誠出事的那天我立即就派了人去盯著汪家的動靜,得到的回覆是一切正常,這回或許真不是他們幹的。」
明堂也想到這個可能性,所以一接到明樓的電話立即就派人過去,結果什麼也查不到。
大妹子他們這些年也只有跟汪家起過糾紛,明鏡自從來到明家香後沒跟其它人有過爭執,待的位置也用不著獨自去跟廠商談生意,真要去也是跟我一塊去,明樓也還在上學,阿誠跟明台還是孩子,他們這三個學生是能惹到誰?
「為什麼要帶走阿誠?」
明樓這聲低語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但明堂還是聽出了話裡撕心般的沉痛。
明堂自個心底也難受得很,每次去明公館都喜歡拉著阿誠跟明台逗,兩崽子一聲聲軟糯的明堂哥聽得他心都要化了,自個都心塞成這樣,明樓他們這些朝夕相處的家人更不用說。
明堂吸了吸鼻子開口:「大哥知道怎麼勸你都沒用,你這些年有多疼阿誠,大哥清楚,你…唉…總得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明堂開著車一路叨唸個不停,那孩子跟明台一樣是以養子的身份入了明家,阿誠進了明家也是備受疼愛,更是明樓捧在手裡放在心上的寶貝,但是要以綁架勒索為目的,講難聽點,那幫人去綁明樓還差不多,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明家大少爺,如果真是為了錢也不趕緊打來!都說願意給了!
明堂他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透,怎麼偏偏就是綁了阿誠呢?綁了阿誠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那孩子當初是怎麼來到明家的?
明堂突然一個急煞車,整台車轉了個大彎就卡在巷口,惹得後頭原先要轉彎的來車開窗罵娘,連明樓也因為這突然的大轉整個人撲向前頭。
「明堂哥?」明樓捂著腦袋疑惑地望著明堂。
「阿誠的那個養母!那女人的動靜咱們還沒查過!」
「桂姨?回家回家!家裡還有以前她留下的資料!」一手不停地跩著明堂的手臂,要他趕緊把開歪的車轉方向。
「好好好!」明堂一醒神立馬回轉往反方向的明家衝去。
「我怎麼會忘了還有她?」明樓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明樓是真的忘了這事,應該是說他根本不想記得有關於桂姨的任何事情,這兩日被失去阿誠的衝擊鬧到傷心不已,他真忘了還有這麼一個怨恨明家的人。
這一路風風火火的直接把車開到大門口,明樓跳下車就衝進屋裡大喊:「大姐!桂姨之前的應徵記錄放在哪?」
「桂姨?」
「桂姨不是阿誠哥以前的那個養母嗎?」
明樓這一喊讓縮沙發上的大姐跟小弟同時互看了眼,明鏡立即醒悟過來明樓這話的意思,撈起裙襬跑進房裡翻找以前留下的幫傭記錄。
明台也衝去明樓身邊拉著他問:「大哥,阿誠哥是被桂姨帶走的?她對阿誠哥這麼壞,為什麼還要帶走他?那些血也是被她打的吧!」
「是明堂哥提起桂姨才覺得有這個可能。」輕拍著明台的肩安撫。
「我剛才邊開車邊想這問題,你說咱們家除了之前跟姓汪的,就沒再跟別人有過任何的爭執糾紛,真要說綁架勒索,怎麼不綁你?你這大少爺可金貴著呢!要不就綁我這明家香現任董事或是家人!阿誠的事是你揭發的,那女人要恨明家也說得過去,綁了阿誠又沒有要求任何贖金,這事的目的除了割你們的心還能得到什麼?」
搖了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如果真被她帶走,那阿誠以後的日子恐怕是不好過,明樓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慘白一片。
「找到了!」
明鏡拿著應徵記錄跑下來,這是父母還在時留下的,雖然位址跟電話應該早就廢了,至少還有身份證號碼能查。
「有身份證號就行了,明樓跟我去警局,大妹子別急,我們一有消息就會打回來。」
明堂抓著那張應徵記錄又衝回車上,明鏡牽著明台站在門邊看著急駛而去的車尾,明鏡有些恍惚地想著,如果這事真是桂姨做的,那阿誠……
明台搖著明鏡的手有些期待地問:「大姐,有那張紙就能找回阿誠哥了嗎?」
「希望可以順利找到。」輕拍著明台安撫,但是明鏡現在反倒越發擔心。
如果阿誠現在真的在桂姨手上,如果那件破損的血衣只是為了試探我們的反應,她真不知道桂姨還會做出什麼瘋了心腸的事。
一路上明堂跟明樓沒人開口,車速開得飛快,朝著不久前才離開的警局急駛而去。
相熟的小員警抱著檔正好經過大門,瞧見了明堂跟他大弟一臉嚴肅地衝下車,撓了撓頭迎上前道:「明大哥你怎麼回來了?還沒有新消息啊。」
「我有!快幫我查查這女人!這女人是阿誠的養母,也是我大弟家以前的幫傭,她一路虐打這孩子好幾年,被我大弟發現給救回來後就把她給遣散了,私仇這方面也只有她了。」
「好,我查查她的身份證號。」一聽有這麼個線索,小員警也不再多話,抽過紙張就回到電腦前開始查詢。
明堂跟明樓跟著坐在一旁,明樓緊握著拳頭死盯著正埋頭查詢的小員警。
員警皺著眉從螢幕後抬頭道:「明大哥,不對啊,身份證這人早就死了啊。」
「死了?」明堂愕然地喊了聲。
「在五年前就已經登記死亡。」把資料印出來遞給一臉錯愕的兩人。
上頭印的身份證相片的確是桂姨,死亡時間是五年前,阿誠來到明家後幾個月,死因是失火?
明樓皺著眉問道:「失火是怎麼回事?」
「就是資料上寫的這個住址發生火災,她是在裡頭被發現,人已經焦了,當時勘驗結果是自殺,明大哥你這線索不能用啊,有任何消息我們會立刻通知,還有事要忙,我先離開了。」拍了拍明堂的肩便抱著檔離開。
「走吧,你的臉色不太好,先回車裡去坐著,我打個電話給大妹子。」明堂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明樓,歎了一口氣便轉身打電話。
明樓腳步有些踉蹌地回到車上,現在腦中越發混亂,縱火自殺?桂姨的性子會因為這樣就自殺?
明樓有些愴然地想著,最後能找到阿誠的線索,就讓這一張紙給斷了。
※
阿誠慢慢地在黑暗中醒來,像是被一層血色蒙住的視線才剛集中,就看見坐在鐵欄杆後的養母,從她唇邊勾起的那抹刻薄的笑,阿誠有些絕望地想著,自己恐怕是再也沒辦法離開了。
一見他醒了,桂姨緩緩地走近譏諷地開口:「終於醒了,藥不小心下得多了點,你昏了兩天,久違了五年的疼痛,不好受吧?」
「還行。」
雙手撐著冰冷的地板要站起身,才動了一下,整個肩膀跟後背就傳來陣陣火燒般的撕裂感,忍不住皺著眉,死咬著牙不肯發出聲音,疼到喊出來只會讓她更高興罷了。
這陣疼痛讓他頓時清醒了不少,也想起了自個是怎麼被帶走。
被抓上車後劈頭就是一頓狠打,等上衣都沾滿了血才被剝下來,只聽見她吩咐開車的人把衣服送去明家,接著就被一股刺鼻的藥蒙住口鼻,人就昏了過去。
既然昏了兩天,身上的傷還能感到這般刺痛,恐怕是又裂了吧?
輕呼了一口氣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外頭走道的天花板上懸吊著幾盞昏黃的燈泡之外,四周漆黑一片,就連扇窗也沒有。
周圍全都是這種方型的黑鐵牢籠,隱約可見對面角落也待了幾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全都一臉蒼白的瑟縮在角落,這裡是人口販子的據點?
「你就沒有問題想問?久違了五年的母子重逢未免太生殊了些,還是你真當自己是明家二少爺?已經過習慣了好日子?」
「從妳離開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要帶我走嗎?」緊握著鐵欄杆慢慢站起身,直視著她問道。
「對,先讓你留個幾年讓他們百般疼愛的養著,等年紀差不多了我再帶你走。」
「為什麼?這地方是哪裡?妳想對明家做什麼?」
桂姨眼底閃過一絲鄙夷,手伸進欄杆直接就是一巴掌朝阿誠打下去,現在身上還疼著,突然迎面來了這一下,眼前一花直接摔回地上。
「這幾年明樓連規矩都沒教好你是吧?連個請字都不會說?」
「…請問…妳帶我走要做什麼?這地方是哪裡?妳想對明家做什麼?」倔強地抬起眼直望著她。
「很好,就讓我這媽媽重新教你規矩,這地方是你從今以後的家,至於要你做什麼,過兩天等傷好點你就會知道,你現在只需要記得,從此跟明家人再無任何關係。對了,明樓這些年真的很疼愛你呢,我從沒見過那位大少爺有這副寵溺的表情,攻心為上,看樣在他心中你的份量比明台還重要,可惜了,我還真想親眼見識他現在痛不欲生的模樣。」
一聽見大哥的名字被這樣說出口,阿誠只能跪在冰冷潮濕的破舊石磚上,對著她低聲道:「…拜託妳放過明家…拜託不要對付他們,求求妳。」
「捨不得了?」
「我什麼都聽妳的…」
低下頭再次懇求著,現在不管要阿誠怎麼對桂姨示弱都沒關係,要他在這陰暗濕冷的牢籠裡跪上幾夜也無妨,他只求明家人安好。
「放心,你肯聽話就好,明家的事可以先擱一邊去,有個人倒是比我還更想對付那姐弟倆呢,歇著吧,過兩天再來帶你出來。」語畢頭也不回的往另一頭離去。
聽見腳步聲逐漸遠去,阿誠整個人軟倒在地,後背跟肩上都是傷也不能靠在欄杆旁,只能用雙手撐在地板上喘氣。
身上陣陣止不住的疼痛讓阿誠的注意力開始渙散,整個腦子暈乎乎一片,模糊的想著剛才桂姨說的話。
誰要對付大姐跟大哥?汪家的人?不管是誰,如果要他跟著養母一塊對付明家,他寧願死。
捲縮在冰冷的地板上,死咬著牙逼自己不能掉淚。
大哥,阿誠不能再陪著你了,這輩子怕是再也沒辦法回去明家,也謝謝你當年救了我,只是這一次,你不能、也不可以再來救我了。
(十六)
從阿誠失蹤的那一天開始,明樓就跟丟了半個魂一樣,雖然一個月後如同以往那般照常上下課,但是人卻變得越發沉默,明鏡看在眼裡急在心底,她知道不管是由她或是明堂哥來勸都沒用。
阿誠是明樓救回來的孩子,這些年兩人幾乎形影不離,自個捧在心上的寶貝就這樣被奪走,就算已經過了半年,自個一想起那乖巧的孩子依舊止不住的心疼,更別說明樓了。
但也不能讓他繼續這麼消沉下去,明鏡抹掉眼中泛起的水光,輕歎了一口氣,時間差不多了,自個當大姐的也得開口了。
明鏡才剛這麼想完,明樓也在這時踏入家門,抬眼一看到端坐在沙發上的大姐,心裡頓時咯噔一聲,出什麼事了?還是阿誠有消息了?腦中亂成一團,只能怔在原地望著明鏡。
明鏡知道他是以為又出事了,連忙對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輕聲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變了臉色?難不成大姐不能提早下班?」
「不是,只是大姐好一段時候沒提早下班,我以為又發生什麼事了。」搖搖頭走到大姐身旁坐下。
「下午公司的電腦出了點問題,連帶著我們大夥的也一塊跟著歇了,明天是假日,大哥說乾脆提早下班,找人來一次大檢修。」
看著明樓終於鬆了眉頭,明鏡心底隱隱泛著疼,安撫地拍了拍這個大弟的手背,這孩子也不讓人省心。
「…明樓我們聊聊好嗎?」
「好啊,怎麼了?」
啜了口飄著淡雅馨香的熱茶直視著大姐,隱約知道她想聊的事,忍不住垂下眼用杯緣遮住緊抿的嘴角。
明鏡握著明樓的手慢慢地開口:「姐姐知道跟你提這件事,一定又會讓你傷心,不過總得把話說開,我…我跟大哥都覺得你該放下了。」
「大姐,我知道妳擔心我,妳瞧我看起來像有事嗎?這次大考不也拿了個全學年第一回來?在學校裡沒人看得出來,沒事的。」明樓唇畔緩緩揚起一抹淡笑,但眼底沒半分笑意。
既然自個能把日常生活打理好,其它人又看不出破綻,為什麼不能讓我繼續想念他?為什麼非得要我當作阿誠已經徹底消失在這世上不可?
「對,人前你撐得好,人後你真當我不知道?我可是你的親姐姐啊!你晚上睡得著嗎?你壓根兒就把睡覺時間全拿來念書打發失眠了是吧,等到快天亮才倒回去睡個兩小時就起身,你再這樣下去,鐵打的也挨不住!姐姐知道你放不下,我又何嘗放得下呢?但是日子總是得繼續過,明台也還小,你別忘了家裡還有一個弟弟啊。」
講到後來語氣已經哽咽,眼底也泛起水光,明鏡知道自己現在是在逼明樓,她也不想把話說成這樣,但這半年明樓就跟丟了魂一樣,明鏡真怕他哪天也會跟著消失,已經沒了一個弟弟,不能再折了第二個。
「…大姐。」
「我知道你忘不掉阿誠也不想忘,我跟大哥已經決定好了,現在差不多要學期末了,學校一放假你就直接去法國吧,大哥已經替你申請好學校,屋子也都準備好,假期結束正好直接去上課。」
「…為什麼?」
明樓一臉錯愕地望著明鏡,這麼重要的事大姐怎麼連個商量也沒有?就這麼定了?
「你真的不知道為什麼?這半年你從來沒放過你自己啊!這個家在你的眼中,四處都有著阿誠的影子,不管你做任何事,你走到哪裡,甚至只是泡個茶你都能想到他。明樓,一直惦記著不會再回到我們身邊的人有多痛苦姐姐知道,父親母親出事的那時候我已經深深體會過了,放下吧,就當作那孩子是來我們生命裡走一趟。」
「大姐…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我只想要他陪著我,我還有很多事沒教他,妳要我怎麼放?該如何放?」
他這半年強撐著沒在人前掉過一次淚,就算在第一天緊抓著那件血衣也沒有讓淚水掉落下來,但現在他已經不想再撐著。
「我不想逼你,但是你看看這半年都成什麼樣了?家都不成家了!明台也是一天到晚哭鼻子,他怕我看見會難過,都躲起來偷哭,我上回還看見他拿著阿誠的字帖一邊寫一邊哭個不停,你要我該怎麼辦?」明鏡也忍不住跟著哭了出來,緊緊抓著明樓的手。
明樓有些恍惚的看著明鏡,大姐這話已經算是講個明白,阿誠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一個再也找不回的孩子,這個讓我疼入骨傷入心的弟弟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大半年大姐跟大哥在這件事上盡心盡力,他們顧慮著我的心情直到半年後才開口,讓我離開家裡也是怕我會繼續觸景傷情,看大姐現在難過的樣子,他也有些不捨。
閉了閉眼對著明鏡點頭道:「大姐別哭了,我去就是了,等我畢業就回來明家香幫妳,當初說好了要一塊的,不是嗎?記得叫大哥到時候留個位置給我。」
「明樓,大姐真的不是想逼你忘記阿誠,我…」
明鏡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是最瞭解明樓的人,只要自己開口,不管要他去哪裡這個弟弟都會同意。
但是現在,她這當長姐的卻親手用阿誠的影子強迫明樓離家,以幼弟的哭泣逼迫他妥協。
雖然明樓沒表現出來,但是明鏡知道,他心上那道從未癒合的傷口,再一次讓自己扯個鮮血淋漓,只能緊緊握著明樓的手不斷說著對不起。
明樓收拾好心情,抬頭直視著明鏡道:「大姐不用跟我道歉,我知道妳跟大哥這麼做都是為了我好,我會振作,我會在法國把書念好,我會從此把阿誠埋藏在心底深處,不過大姐請妳答應我一件事,不要阻止我繼續尋找阿誠,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放棄尋找他。」
「你這樣是在逼死你自己啊!」
「我沒想逼死自己,大姐要我忘了他這才叫逼死我,這些年我一直把那孩子牢牢的掛在心上,不可能說放就放,我藏著就好,我就剩這麼點私心,就請大姐放過我吧。以後在家裡不要再提起這件事,等一會我去把阿誠的東西全都收拾好,明台還小,過個幾年印象就會淡了,大姐放心吧。」拍了拍明鏡的肩安撫。
「你不要太過勉強自己。」明鏡還是有些猶豫,有些擔心地問。
「沒有勉強,明樓自有分寸,好了,趁明台還沒回來我得趕緊去收拾,大姐也去洗把臉吧,眼都哭腫了,要是讓那熊孩子看到又要跟著哭了。」明鏡拿出手絹在眼角按了按,再次緊握著明樓的手才走上樓。
看著大姐吸著鼻子慢慢上樓去,一直繃著的神經緩緩放鬆下來,要大姐開口說這件事,的確是難為她了。
明樓輕歎了一口氣一路慢慢地收拾,這些年阿誠都跟自個睡在一塊,房裡一半都是他的物品。
仔細地將書本跟衣物還有一些小玩具,一件件整齊地排放在箱裡,也像是把自個的心一同收拾進去。
全擺放好不過一只衣箱的量,那孩子總不像明台老愛嚷著要買東買西。
明樓不捨地輕輕撫過最上頭那本寫的明誠兩個字的字帖,明樓知道自己對於這個孩子是永遠也放不下,他現在也看開了,既然放不下那就甭放了,反正藏在心底沒人知道。
閉上眼將沉重的梨花木箱鎖上,這一鎖同時也把自個一半的心也永遠鎖了進去。
自個現在得回歸以往的明樓,那個不讓大姐擔心的弟弟,那個不管遇上任何事都能處變不驚的明家大少爺,失去的那另一半的心,就跟著這只梨花木箱,一同塵封。
(十七)
握著這把缺了一角的小刀在石牆劃下一道痕跡,從左至右劃下一道,又滿了五日,我依舊還活著。
一百八十五個日子,剛來的時候才剛要入夏,現在已落了雪,待在這四周由石磚砌出的黑鐵牢籠裡,心已經冷個透徹,身體便不再覺得寒冷。
明誠靠在石牆邊慢慢地滑坐下地,聽著不知道是哪一籠的孩子犯了錯正被教訓,已經連哀鳴聲都聽不見,只剩下鞭子不停的鞭打聲。
這半年,他就像是在地獄裡走了一遭,如果這世上真有十八層地獄,應該就是說這裡了,而我現在依舊待在這個地獄裡。
那日倒下後燒了兩日就被桂姨領出去,原本單純以為這裡只是人口販子的聚集地,一路看見的都是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被分成好幾籠各自放著,或許不知哪日就被賣到各地去。
延著陰暗的走道來到個圓形的天井下,從這裡可以看見外頭的天色,黑黝黝的雲層連月光也透不進來,原來已經天黑了,那黑鐵牢籠裡沒有窗,這幾日根本不知道時間與早晚。
桂姨把我領到這也沒說什麼,只要我好好看著,那時腦袋昏沉還發著燒,不懂她要我看什麼?看最後一眼外頭的天色?
下一瞬間一道人影就自天井中央摔了下來,落地骨碎的聲響迴盪在這個空間久久不散,黏稠的腥紅同時灑了我半身,就著昏黃的燈泡,看見那人的喉嚨一半敞了開來,那力道連氣管都被切開,腦袋也因為摔落地而碎裂了一半了。
當下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她要我看的是這個?下一個就會輪到我被割喉扔下來?只能僵著脖子轉頭去看著她。
「很好,沒有被嚇得喊出聲,也沒腳軟倒地,繼續走吧。」滿意地點點頭就推著我的背繼續往前走。
現在腦子亂成一團,剛才那骨碎的聲響不斷迴盪在腦袋裡,緊緊握著拳頭,不斷忍耐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剛才那個人是被殺死的,是誰?為什麼要殺他?我之後也會變得跟那人一樣?
「聽什麼做什麼,不得反抗。」
站在這扇鐵門前桂姨轉過身望著我,眼神不再帶著狠戾但是什麼情緒都沒有,盯著我看了片晌,緩緩地開口說完這句話就離開。
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的門,是用轉的還是用推的?是用左手還是右手?只記得一踏進屋子裡,就被站在一旁的壯漢大力跩到了一張桌子前面。
那人也不管我被灑了半身的血,放下時他的手上同樣也被沾上了一些,隨手往褲子抹了抹便接著拉著後來進到屋子裡的人,一個接一個拉到一張張破舊的木桌旁。
明誠低頭看著身前深褐色的木桌,上面沾黏著許多暗紅色的痕跡,有些都已經發黑,還有一些像是刀劈出來的凹痕,如果現在有人從我身後往後頸一刀下去,就能劈出這種痕跡吧?
屋子裡除了負責拉人的那幾個男人的沉重腳步聲之外,只有陣陣急促的呼吸聲,偏頭望向站在左邊的那個男孩,他現在的呼吸聲急促到讓我覺得是不是就快要昏倒了,下一秒響亮的拍桌聲讓我回到了現實。
最前頭那張大鐵桌上坐著一個中年男人,很高很瘦,頭髮已變得灰白,瞇著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緩緩地掃過這屋子裡所有人,用著沒有任何起伏的音調開口:「這裡有十二個人,只能出去十個。」
說完剛剛拉我過來的那個壯漢就扔了一把槍到我桌上,每個人的桌上都被扔了一把。
他接著開口:「對著自個的腦門開槍,就看老天留不留命,槍都上了膛,直接扣下板機就行了,一分鐘還扣不下去的人,就換我們動手。」
他這句話一說完,左邊那個男孩就跟瘋了一樣,不只呼吸越發大聲,更像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著,吼到脖子跟臉都漲個通紅。
現在整個腦子被這一切搞到亂成一團,又在這麼近的距離聽他這聲聲咆哮般的怒吼,他只覺得頭疼到想趕快結束這一切,閉上眼伸手去握住桌上那冰冷的兇器。
對自己開槍是吧?
好,開就開吧,抬手將冰冷的槍口抵在右邊太陽穴。
在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候,心底依舊只有大哥的身影。
生死有命,而且我一點都不希望大哥看見我現在這種模樣。
手指在最後倒數的二十秒扣下板機,只感覺到手指反彈的觸感,沒有疼痛與煙硝味。
睜開眼不知該慶倖抑或是失望,沒想到人生第一次扣下板機就是對著自己,明誠默默的把槍放回桌上等待著。
下一秒左邊傳來一聲槍響,我這唯一乾淨的左半邊也跟著沾上了血,右後方也在倒數十秒後響起另一道。
如同那個男人的說的,二個人走不了,這關結束。
「行了,回去吧,三日後再過來。」
活下的十個人陸續被拉出門外,關門前看到了最右邊的石牆被推了開來,那兩具屍體就這麼隨意往下扔去。
桂姨站在盡頭的天井下,頂上的黑雲被夜風吹散了不少,蒼白的月光照得她的臉一半是陰影,另一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運氣不錯,活下來了。」
明誠緊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她,運氣是嗎?那我的運氣應該在離開明家時已經到底了。
「走吧。」
本來以為她要帶我走過這交錯的暗道回去那間黑鐵牢籠裡,走了一陣子發現沒走過這條路,忍不住抬頭朝四周看了一眼,不看還好,這一看差點去咬到舌頭。
剛剛站我左邊的男孩現在又回到了我旁邊,不過是被堆疊在一輛推車上,整個人被凹成一種奇怪的角度塞著。
他中槍倒下的時候是趴在桌上,沒有看到他的表情,現在這一眼讓我只想趕快離開這地方。
「怕什麼,他跟你的差別不過是一個還有呼吸,一個懶得喘氣罷了,去把這身血沖一沖,給你三分鐘,衣服回頭再拿給你。」
說完就把我推向角落這間簡易的盥洗室,自一旁抽出條破爛的大毛巾砸在我頭上。
僵硬的扭開水,直到手碰到冷水的那一剎那才發覺自己抖的厲害,冷是其次,滿腔喊不出口的黑色情緒已經到了極限。
現在不止是害怕,才從那牢籠裡出來不到一個鐘頭,就將他過往所有對善與惡的認知盡數打亂,只能捂著嘴站在冰冷的水柱下不斷顫抖著。
雖然還不清楚那些人究竟要我們做什麼,只知道了人命在這地方比螞蟻還要脆弱,聽見外頭傳來講話的聲響,趕緊把水關上,踏出門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羡慕起那個男孩,至少他不用繼續受罪了。
三日後,活下來的十個人一樣被帶去那間屋子,只是這一次沒有再看老天留不留命,能留下來的只能靠自己。
桌上一樣被放了槍,不過是散落的零件,不知道他們是拆了幾把槍。
「十分鐘拼不出來,自己跳下去。」
開口的同樣是上回那個瘦高的中年男人,一樣坐在最前頭的鐵桌上,揚起下巴示意石牆那道已經被敞開的洞口,他這話又讓我想到三日前看見裝著男孩的推車。
「動手。」
明誠垂下眼望著桌上這堆零件,以往只有幫明台拼過車子模型,槍只在連續劇裡見過,不知道要先拼哪一部分,只好暫時用顏色來區分。
把黑色的四散零件集中,冰冷的零件一塊塊被手溫捂到溫熱,比較大的部份沒有被完全分解,其中把手的地方需要用到工具才能栓緊,真要全拆了,就算給我們一個鐘頭也拼不出來。
拼錯了幾次倒是讓他完整的拼出一把來,照著先前的步驟,把另外兩把銀色的區分開來重組,喊出九分鐘的時候正好三把都拼湊完成。
「七個人出去,另外那三個自己跳了。」
看著站在我前方的女孩面無表情的往門邊走去,挪著有些踉蹌的腳步跟在她身後移動,另一個女孩與我擦身而過,早已淚流滿面渾身抖個不停,關門的那剎那除了一聲尖叫之外就是沉重的墜地聲。
我又活下了一次。
一百八十五個日子,學會了殺人,也被殺過。
在一次對打測試中,脖子被一把匕首直接劃過了,女孩的力氣如果再大點,就能接著再一刀劃過我的頸動脈,這樣只要一分鐘我就能從這個地獄解脫。
可惜她來不及動手,我先結束了她。
黏稠帶著腥臭的血也變成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份,不管弄得多乾淨,只要踏出了那黑鐵牢籠,身上一定會沾上血,自己流下的,別人噴出來的。
情緒也從一開始的焦慮不安變成跟死人沒兩樣,桂姨說的沒錯,差別只在一個還有呼吸,一個懶得喘氣。
原本還會惶恐害怕的心也跟著冰冷麻木,既然已經沒了未來,那就不要再懷抱著奢望。
人性、天理、世俗常規,在這地方根本看不見,只存在著永無止盡的殺戮,直到自己也閉上眼的那天。
直到了最近才知道那些人是想把我們當成蠱來使,在他們眼中我們就跟蟲子一樣,不過不是讓我們全員鬥到只剩下最後一個人,而是用各種血腥的測驗來做篩選,少了一個就再補一個進來。
最後留下最強的一人當然管用,但是如果留下的都是最強的呢?這樣不就更加有用。
每夜用刀畫完日期就縮在角落裡望著自己的手,已經不知道沾上多少人的血,才半年就這樣,之後呢?
想到這問題不禁自嘲一笑,連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下來,還想到之後。
閉上眼,過了這些日子,已經認清了不能再回到他身邊的事實,也不再像剛來那時一樣日夜都瘋了似的想念他。
不想並不代表遺忘,只是將他埋藏在心底,深深的埋著,與那五年的回憶還有過往的單純,一同埋葬。
(十八)
「明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大妹子跟明台呢?」
明堂邊問邊抹掉額上因為奔跑而冒出的汗水,開會散得太晚,差一點就趕不上來送這渾小子。
「大哥你怎麼也來了?趕成這樣就別來了,瞧你跑到滿頭汗,大姐她抱著明台在另一頭哄著呢,那小子又哭得亂七八糟。」明樓倚在要拎上機的隨身行李箱上對著明堂一臉無奈道。
「喲,那小子竟然捨不得大哥,鬧起脾氣來了呀?」
「沒我在家當黑臉管著他,都不知道之後會被大姐寵成怎樣無法無天,大哥你也要替我多管管他呀。」
明樓垂著眼露出抹苦笑,難為明台那孩子了,兩個哥哥都離開,就剩他一個人,之後難免會覺得寂寞。
「放心吧,我會時常過去串門子,花圃我也會替你好好顧著。」明堂斟酌了一會才接著開口:「明樓你好些了嗎?有些不方便跟大妹子說的事,要跟大哥說呀,不要一個人悶著。」
「我沒事,明堂哥放心吧,我會顧好自己的,大姐跟明台就拜託大哥了,還有…阿誠的事也拜託了。」
明樓眼底一閃而過的苦澀與傷心明堂沒看漏眼,只能拍了拍這個弟弟的肩膀表示他會繼續找。
一年了,明堂知道自個這個弟弟始終沒有一天放下那孩子,但是日子總得繼續過,他還年輕,總不能老是這麼沉著心掛念著回不來的人。
自個跟大妹子堅持要送他出去,也是希望換個環境能讓這小子重新振作起來,但是一看明樓這執拗依舊的眼神,明堂只能在心底歎氣,解鈴還須繫鈴人,可惜在他心上繫上鈴的孩子已經不在了。
「我會的,警局那我都有留電話,如果有新消息我會立刻通知你,你小子好好念書就行了,畢業就回來吧,大哥早就留了個位置給你。」
「好,麻煩大哥了。」
跟明堂哥說話的同時,狠狠哭過一場的明台揉著眼睛踱了回來,兩手緊緊抓著明樓的褲子不放。
「鼻子都哭紅了,我是去念書又不是不會再回來,大哥不在家沒人揍你屁股,自個乖點知道嗎?惹大姐擔心我非揍你不可。」揉著這小東西四處亂翹的短髮安撫。
「家裡就剩我一個人了,怎麼可能不難過。」
吸著鼻子抱在明樓大腿上一臉委屈,他不敢說出阿誠哥的名字,他知道就算自己再怎麼想念二哥他也不能說出口,因為大哥會傷心。
「傻小子,電腦不都放在我書房裡,別老是拿來打電動,自個算時差打過來找我,法國這點距離算什麼,我一樣能盯你功課!考試的成績一發下來也要拿給我看。」狠揉了這小腦袋一把,別以為我沒看見你把鼻涕偷擦在我褲子上。
明台吸著鼻子一臉認真的點頭應道:「好,至少隔了個螢幕,就算考糟了大哥也揍不到我。」
明樓一聽忍不住曲起指節往這小腦袋敲下去,這熊孩子!換作是阿誠他才不…這名字一浮現明樓立即醒神過來,垂下眼輕歎了一口氣。
「大姐!大哥又打我。」
「明樓你怎麼又欺負明台了?又哭了就換你來哄!」明鏡小跑著回到送機口。
「換我哄飛機都要飛走了,家裡就麻煩大姐了,我的紅包可要替我收著呀。」緊握著明鏡的手笑道。
「明樓,你會怪大姐嗎?就這樣執意要你離開也沒先跟你商量。」
明樓望著明鏡泛了紅的眼眶,手不禁握得更緊,剛才明台哭的亂七八糟的時候,大姐恐怕也跟著悄悄哭了一會。
「大姐盡是胡說,要是再這麼想,我就要衝回家去小祠堂跪著向父母請罪了,要是有誰不長眼的敢欺負妳,大姐您立刻傳個訊過來,我馬上就飛回來教訓他,電話也是啊!大姐要是想我了,明樓天天打回來煩大姐。」攬著明鏡的肩安撫著。
「你這張嘴啊。」
拍了下明樓的手臂嗔笑道,眼底閃著細碎的光,雖然是為了他好,真要送他離開又捨不得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明台你小子給我乖點,我會定時寄零食給你。」再次道別後就拉著隨身行李轉身進閘口。
「好,大哥你也要保重啊。」
明台一路追著明樓的身影跟著透明玻璃走道跑,直到被門擋住才止了腳步,只能把整張臉都貼在玻璃上看著自家大哥。
明堂望著已經看不見的背影淡淡地歎了一口氣,拍著明鏡的肩安撫:「大妹子放心吧,他會沒事的,那小子堅強的很,這一兩年會痛,再過個五六年慢慢就會淡了,那時候也差不多也要學成歸國了。」
「希望如此,這一年我知道他都在強撐著,只為了不讓我擔心,不讓明台又想起那事,我現在只希望明樓能過回自己想過的生活,他能開心就好。」拿著手絹擦著眼角又泛出的淚水。
「大姐別哭,大哥知道會擔心的。」明台像是想哄大姐開心,又像個小炮彈撲去明鏡懷裡蹭個不停。
「就是,我先去開車,大妹子你們在外頭等我一會啊。」
橫越在出境大廳上方的空橋走道上,一雙黑亮的大眼安靜的看著這一切,他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見他們,那些曾經短暫擁有過的家人。
身體上的傷能恢復,但心上的傷卻一步步的將他啃蝕殆盡,這一年好幾次差點沒了命,就算傷得再重還是一路死撐著,至少得把這條命留下,有命才有再次見面的希望,只是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時刻。
幾乎讓人窒息的思念,就像是條吐著信子的蛇慢慢地盤據上來,也刺疼了早該麻木的心。
這一年將你的樣貌鎖在記憶裡,將你對我說過的話埋藏在心底,只為了熬過那一場又一場的血腥測試,被逼著融入另外一個環境,現在又要冠上另一個姓氏,只為了成就那夥人所佈下的局。
趴在欄杆上望著明鏡跟明台逐漸離去的背影,剛才發現他們的時候大哥已經入了閘口,只能看見快速掠過的衣襬,這樣也好,要是真看見了他,已經穩下的情緒又要亂了。
現在雖然多少還是會痛,但已經再也哭不出來了,在那黑鐵牢籠裡的前一個月,他幾乎把這一生的眼淚用盡。
桂姨似乎也發現自個的臉色有些不對勁,狐疑的跟著低頭往下方瞧,看了半晌沒發現有異樣才慢慢開口:「你今後的搭擋就是南田洋子,你是他父親二房的遺孤,跟她是異母姐弟,這就是你今後的身份,訓練完成後就會轉回北京,之後行動就讓你們兩個負責執行,唯一上級只有藤田先生。」
「明白。」
「她來了,動身吧。」
明誠回頭只見一個穿著寬鬆軍綠外套的女孩,跟在那黑鐵牢籠裡滿身血污的模樣不同,打理乾淨後就像是個極其普通尋常的女孩,但這渾身過於壓迫的冰冷氣勢,讓她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著,她同時也是這場訓練中最快完成測驗的人。
兩人相視一眼,互相點個頭就當打完招呼,轉過身便朝著入境閘口前進。
入閘口前少年回頭看了養母一眼,她那冰冷眼神已不如當年狠戾,卻掩蓋不住一絲計畫成功的得意。
少年垂下眼一路跟著那軍綠色的纖細背影前進,她是該笑,畢竟已經完成了自己對明家的復仇,而我只是他最初打擊大哥的一枚棋子。
離開了那陰暗的黑鐵牢籠後腦袋反倒清醒多了,已經明白之後自個必須要面對的情況。
桂姨只想重挫明樓,但她身後的人卻是想擊垮明家,而我,依舊是枚聽話棋子,現在不過又要換了主來使。
罷了,今後要我走向哪一步都無妨,屬於我的那場棋還未開局,我的將也還未入局,來日方長。
(十九)
明樓自從四年前學成歸國,明堂本想拉拔他當明鏡的副手,反正大妹子早就是研發部的經理,不過這提議說出口還是被明家姐弟一同拒絕。
明鏡說他念完書剛出社會什麼也不熟,就跟著她當年那般從基層做起,等做出成績了再升職也不急。
明堂對下一向賞罰分明,就算有著董事長的頭銜,自個管理的部份要是每一季的成績差了,他也是要一塊跟著手下減薪的,等各單位做出成績來,再一一分配調升。
不知道是不是明家人本來就是做生意的料子,多了一個明樓進來,著實增加了不少戰力。
明樓起初跟著明堂四處跑了幾趟,明堂一看這小子撐得起場子,再加上那副外貌跟穩重的談生意手段,乾脆就全放手交給他去談。
這一談可好了,下一季的新品項目光是預售,就一次破了前一季的銷量,又順道再多談妥了幾個據點,這出色的成績也沒人會多嚼舌根,年底審核完就直接升職。
「明樓你是怎麼說服那傢伙?已經派了三個單位的經理去談,沒一個成功回來,怎麼你一去就都成了?你倒是跟大哥說說呀。」
明堂現在簡直想把這渾小子給拎到自個那頭去好生放著了,這下誰還敢嚼舌根說老子護著自家人!
「講道理啊,反正我就是讓他相信跟咱們合作絕對不虧,大夥都是做生意的,其中利弊他們也是一點就通,再加上一些不用放出檯面上說的事,這不就把案子談下來了,大哥你可別跟我說沒用過這招,你手下那三個用得比我更凶,更何況要是我讓這季新品虧本,不用大哥您揍我,大姐頭一個就來教訓我,這回的香,大姐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眼下都熬青了。」
「你哥我才沒這麼假清高!奇怪了,都差不多同樣法子,他們那三個怎麼沒一個成功?罷了罷了,都是同一間公司,誰談成都一樣,只差獎金多寡而已,不過這幾年你那些獎金多到可以四處買房了,你都用哪去了啊?」
「能用哪去?別忘了我還得負責要養大哥您的另一組呀,自從扔給我後還不都是我來管。」轉著鋼筆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家大哥。
「也是,養他們挺花錢的,不過你這小子倒是變了不少,現在有誰不知道咱們明家香有個叫明樓的經理。」
光是自個部門的女員工老是不停地藉口往返兩處的辦公室,不也是為了能多看這英俊經理幾眼。
這倒也奇怪了,明樓都來了快四年了怎麼就沒一個能看得上眼呢?咱們家女員工也都挺好看的啊。
「大哥你就儘管笑話我吧,對了,明台那渾小子說大學放假了,他想要過來打工,大哥你看哪裡有缺人就扔他過去磨一磨,隨時能上工。」
明樓一想起自家小弟就忍不住皺眉,這小子大學都快要畢業了心性還沒定下來。
明堂歪著腦袋琢磨了會,點點頭道:「行啊,明台要來就來吧,不過論起我那,還是你們這頭人最少。」
「大姐覺得人夠用就好,各司其職,人多也麻煩,我自個手下不也只有兩個人。」講到那兩個明樓頓時就覺得頭疼了。
「也是,光那倆就能吵翻天了,那把明台放到你們這來不就得了,都一家人,讓你這當大哥的磨磨他那少爺脾氣。」
「那小子的性子靜不下來,要他跟大姐學調香還是算了吧,不如扔他去永安百貨的櫃位打工吧,正好有員工要結婚離職,大姐也說過乾脆重派一批人過去,明台那小子還挺會講話的,先待一個月看看業績多少。」
「行,那頭不久前才重新裝潢好,就讓他去試試,既然他隨時都行,明天就去報到吧。」明堂點點頭贊成,喝了一半咖啡後才緩緩接著開口:「明樓呀,你跟汪家ㄚ頭的事處理好了沒?」
「我跟她真的沒事,汪曼春就是我手下的一員罷了,就跟梁仲春一樣。」
「真的?大妹子可是氣得很呢,你誰不招,竟然招個汪家的人進公司,那天在小祠堂被抽了幾鞭子?」
「沒數,只記得疼死我了,汪曼春她不肯離開,吵著說梁仲春可以為什麼她不能,為什麼不能相信她的本事?就只因為她姓汪就要否定一切。大哥你說我能怎麼辦?這兩個一天到晚鬥個不停,大哥你別忘了,他們可不止明面上是我的手下,幫你幹活的76號現在也就他們倆了,我們三個人根本就是一人當五人用,累都累死我,要不,大哥你那頭還有什麼好苗子能夠給我當秘書?快撥個人幫我分擔點工作吧。」
明樓揉著額角抱怨,這個76號算是明氏企業下的清除分部,就算是大姐也不知道有這個號的存在,畢竟要幹的事,可不是能拿出檯面上明說的事,人員來來去去都待不久,換到我接下這麻煩,就扔了梁仲春跟汪曼春過去,這才搞定下來。
「大哥這不就是信任你才會把清除分部一塊交給你管,知道你忙,我那頭空出的人你又看不上眼,梁仲春跟汪曼春那兩人吵歸吵,的確有點實力,不過這事咱們還是一樁歸一樁。就算汪曼春向著你,畢竟她還是汪家的人,雖然跟她叔叔那家子早就不合多年,誰知道後頭會怎樣?那些人的眼就算過了這麼多年還是緊緊盯著咱們家不放啊,大妹子也是忍不下這口氣,我看你真的得趕緊找個秘書回來,讓汪曼春跟梁仲春乖乖做好76號的工作,他們也不用兩頭跑。」
「我也想,不過要合我意,又要是個聰明人,難找。」
明樓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心想真的是他太挑人了嗎?要放在身邊的當然要合自己的眼才行啊。
「渾小子你也知道你挑!不過這事我有辦法,之後真有這麼一個聰明人要過來。」
「有新人?那等大哥您訓練好再給我吧。」
「你呀,新人也不肯收,放心吧,他早就不是新人了,藤田制香聽過吧?日本人搞的產業,跟咱們家以香水為主不同,他們家大多以熏香為主,裡頭有對姐弟挺能幹的,他們倆長年都待在上頭,中文好得很,跟咱們合作過的廠商有不少都有跟他們洽談過,這合作還是你哥我親自出馬去談,談了兩次就拿下了。」明堂拍了下桌子,想到即將合作的案子,笑意延著嘴角蔓延開來,
「我們兩間要合作?已經簽字了?」
挑眉望著自家大哥,雖然同為制香,不過兩家不同廠商要合作,還是要經過長期磨合才能談得攏,談了兩次就確定,似乎快了些。
「還沒簽呢,是有這個想法,對於制香的市場來說擴大是必然,既然他們能夠在上頭霸了這麼長時間肯定有能力,人家提了,那就來談談吧,我是直接跟他們那姓藤田的老闆談,也是他推薦那姐弟倆過來。」
「底子查過了?」
「查了,沒什麼問題,他們倆也是一路從基層爬起,姐姐制香,弟弟跟你一樣負責四處周旋談生意,見過那對姐弟的人都稱讚,樣貌聽說挺好的,如果第一步談得成,弟弟就先派到你這來,他姐就派去我那單獨制香,畢竟大妹子調香不喜歡有人干擾。」
明堂這話的意思也是要他來負責觀察,一人一個,明樓輕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好,等見到人再談後續吧,名字呢?」
「南田洋子。」
明樓等了半晌明堂還是沒接著把話講完,抬眼望著明堂疑惑地問:「她弟呢?要派來我這,至少也得給我個名字吧?」
「…南田誠。」
明堂直視著明樓,像是要確認他的反應,這名字一說出口,明樓眼中一閃而逝的愕然還是藏不了。
「我知道了,麻煩大哥定了時間再通知我一聲吧。」垂下眼應了聲。
明堂猶豫了會,還是拍了拍這個弟弟的肩開口:「已經十二年了,你該放過你自己了,真當我看不出來?」
「我沒事,別說這事了,大哥你是不是該去開會?你家小秘書已經在門口候著了,再不趕緊回去,他接著就要開始撞門了。」指著玻璃門外緊貼著的人影。
「哎,差點忘了,走了走了,敲定時間再跟你說啊,那天你小子可要在場!」現在也不好再繼續說這事,抓過外套就連忙衝出門去。
「好,大哥辛苦了。」
看著明堂哥急忙跑回自個另一頭的辦公室,明樓把身子沉入椅子轉向窗外,拔下眼鏡輕歎了一口氣。
十二年,四千多個日子,依舊忘不了放不下。
※
男人遠遠看見那笑得燦爛的青年,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隔著數間裝飾華麗的櫃位,眼底閃過一絲懷念的情緒,下一瞬間立即把這不該出現的情緒壓了下去,恢復原本清凜凜的黑眸。
看著青年笑瞇著雙眼向幾位穿著高雅的夫人介紹著桌上的香水,等到她們結完帳離去,男人才邁開步子走到櫃位前頭看著層架。
明台正要去收拾桌面上四散的展示品,一看有人停在櫃位前,便開始熱心地介紹了起來,心想一個男人來看香水應該是買給女朋友吧?
一路不停地介紹著,那人只是輕輕應了聲,沒感覺到不耐煩,明台也就繼續講下去,仔細看著這人的側面只覺得還挺面熟的,直到他轉了過來,明台此刻的腦袋就像是被狠狠砸上一拳,圓睜著眼一臉傻樣的望著面前西裝筆挺的男人。
「我想試聞這款。」指著新發售的一款白牡丹的香水瓶問道。
「……。」
「可以嗎?」
「…啊!不好意思,可以的,這款是這季新出的女香,我…我我馬上拿試香紙給您。」明台手忙腳亂的把那瓶白牡丹噴到試香紙上,顫抖的緩緩遞過去。
只見那人拿著試香紙輕輕地在面前揮了揮,纖細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指跟記憶中的那雙手一樣,而這雙手的主人現在正微微勾起嘴角輕道了聲:「就買這罐,替我包起來吧。」
「好的,請稍待一會。」
明台轉過身感覺到有些喘不過氣,這才意識到自個剛才就連呼吸也給憋住了,緊緊拽著包裝紙的手還有些抖。
他現在整個腦子亂成一團,這張與記憶裡太過相似的眉眼,讓明台忍不住眼睛鼻子都開始發酸了起來,滿腦子只想趕快知道這人叫什麼名字,有什麼辦法能套出來?
四處瞟了一圈才想起了櫃上有顧客資料可以拿給他填,打定主意便抽了一張先壓在一旁,只希望他不要跟一些怕麻煩的客人一樣拒絕才好。
一邊綁著粉色緞帶,一邊在心底盤算著等會要馬上打給大哥,不對,打給大哥我該講什麼?我在這瞧見了一個故人!一個你整整思念了十二年的故人!
不行啊,大哥肯定不相信,而且就算大哥信了,他開車過來也有段時間,我該怎麼把人扣在櫃上?而且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認得我了…想到這心底不禁有些難過了起來。
「呃…先生,我們公司會不定時傳新商品的訊息給客人,可以麻煩您留個資料嗎?絕對不會外流。」明台抿著唇有些緊張地把紙張遞過去。
「好啊。」
聽他願意留資料忍不住鬆下一口氣,但一看到他寫下的名字,心底的期待又慢慢地消散。
雖然最後頭的字一樣,但前頭的姓氏卻大大不同,是姓南還是南田?
看了片晌明台還是忍不住開口:「南先生嗎?這姓氏很少見呢。」
「不,我姓南田。」
「日本人?」這一聽訝異地直接脫口而出。
「對,不過已經在北京待了很多年,現在因為工作關係才轉來上海。」帶著一抹淡笑將紙遞回去。
「難怪中文講得這麼好,謝謝您,歡迎您下次再度光臨。」接過寫好的單子,看著這個陌生的姓名,心底還是不免感到失望。
一路望著那抹修長的身影離開了視線,頓時有些腳軟地縮在櫃檯後邊,忍不住抓著腦袋小聲地嚎了起來:「媽蛋啦!怎麼能長得這麼像?那五官眉眼根本就只是長大而已!還有那雙手!要是讓大哥瞧見了不知道會怎樣?但是名字又不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垂下眼望著手裡緊緊握住的那張顧客資料單,上頭姓名電話都有寫下,公司有嚴格的明文規定不能隨意私下記錄客人填寫的內容,但是這回不一樣啊,那模樣真的太像了!
就算已經過了十二年,他知道大哥從沒放棄尋找阿誠哥的下落,既然都讓我撞見了,怎麼能當作沒看見!
一咬牙,抽出包裡的本子,把姓名電話跟住址全翻抄了下來。
明堂哥!原諒我這一次吧!
(二十)
「…說吧,又闖禍了是吧?」
明樓放下鋼筆無奈地朝著門邊望去,自從一個鐘頭前回家,明台這小子就是這副賊樣,一直在門邊不停地探頭探腦。
「大哥,在你眼中我就一定會闖禍?我都幾歲了。」
明台端著滿是橘子的玻璃果盆,噘著嘴來到明樓桌前坐下。
「那是怎麼了?這幾日瞧你上工也挺順利,業績也很不錯,是發生什麼事讓咱們家小少爺不滿了?」
明樓順手從果盆裡撈了顆橘子慢悠悠地剝著,反正現在心也靜不下來,陪這渾小子聊聊也好。
「我沒有不滿,工作也挺順手,只是…」
明台把視線垂下,那張抄著南田先生電話與住址的紙條一直放在褲袋裡,他昨日下班後猶豫了好久還是不敢跟大姐開口,但這事不管怎樣一定得跟大哥說個明白。
瞟了眼一臉心事重重的小弟,緩緩開口:「不方便跟大姐講的事,就跟大哥說吧,我看情況幫你。」
「哎,那我說啦,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長得跟阿誠哥極度相似的人出現,只是名字不同,但又有他的電話跟住址,大哥你會怎麼做?」
「…說清楚。」
明樓放下撥到一半的橘子,眼神帶著一絲淩厲直勾勾地瞅著明台,這小子知不知到他說了什麼?
明台左右看了看,還是跑去把門鎖上,坐回來壓低聲接著道:「我昨日上班時碰上個跟阿誠哥極度相似的男人,那五官眉眼根本就與我記憶中的二哥一模一樣,只是長大版而已,那雙手也是纖細修長又骨節分明,我看到都傻了,差點就連眼淚都要噴了出來。但是看他似乎完全不認得我,我身上可是有別上名牌啊!他鐵定也能看見,他連眉頭也沒皺個一下,我想了半天只能拿顧客資料單請他填,哪知道上頭的名字完全不同,還是個日本人的姓氏呢。」講到這忍不住吸著鼻子。
「你抄下了吧。」這話不是疑問,是肯定。
「當然,大哥你可別跟明堂哥說啊。」講完就從口袋把那張紙遞過去。
明樓一看上頭的名字心底頓時咯噔一聲,這麼碰巧?他不就是明堂哥說過藤田制香的人?之後也是他要派來我這。
這人竟然會生得跟阿誠相似?雖然還沒親眼看過,不過明台認人一向準確,他能一眼認出,那肯定是長得極度相像。
「明台,我知道你對於阿誠失蹤的事一直抱著疑問,當年大姐看你一天到晚哭個不停,怕你死腦筋想不開,所以半年後家裡再也不提這事,現在你長大了,想問就開口吧,這事之後恐怕有得鬧了。」
「有得鬧?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明台現在雖然只是在明家香的百貨櫃位打工而已,不過他同樣也是明家人,明樓琢磨了一會就把那間藤田制香要跟明家香合作的事,還有這個姓南田的將要派到我身邊的事都講清楚。
這巧合,是人為抑或命運?
「大哥,這事不對勁啊,他到底是不是阿誠哥?我好緊張啊!」
嘟嚷完突然覺得有些古怪,照理說兩方大廠要合作的事都得熬上好一陣子,明堂哥也不好好考慮清楚,這麼容易就答應合作?被灌了迷湯不成?
「我不好說,一切要等碰面我才能判斷。」
「如果一切都是計謀呢?」
「那也得將計就計,他們既然敢派這張與阿誠相似的臉到我身邊,那我們只能看著辦了。」明樓揉著鼻樑歎氣。
「說得也是…大哥,阿誠哥當年是怎麼不見的?真的是被綁架?你們有沒有騙我?」
「真的是綁架,這個我沒騙你,只是我一直在懷疑桂姨的死因。」
當年憑著警局給的那張紙就斷了最後一條線索,這十二年自個也費了不少工夫去查,但就感覺一直被帶往死路裡繞,每每抓到一絲線索,轉眼間又被掐了,所以明樓對於桂姨的死因越發懷疑,越是埋得深就越有問題。
「大哥你是懷疑桂姨根本沒死,阿誠哥就是被她抓走?」
這問題自個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一直不敢說出口,對了,上學那時阿誠哥似乎還跟我說過…他…看見什麼了?
「這一切只是我的懷疑…明台?」
明樓正想叫明台之後當作一切正常,頭一抬只見對座的小弟抱著腦袋,打理整齊的短髮都被抓到亂成一團。
明台沉默了半晌突然瞪大眼衝著明樓大喊:「大哥我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
「阿誠哥跟我說過他感覺到背後總會有股視線盯著,他有問我有沒有感覺到,我回頭看都沒看到人,這事他跟我講過好多次!最後那日上學的時候也時不時往身後瞟,只是沒再跟我提這事,大哥!有人一直跟蹤我跟阿誠哥上下學!在出事前的一個月開始!」
「既然是跟蹤…那就是早就預謀要準備綁架了。」
明樓往椅背靠去,一個月的時間觀察,找到了阿誠獨自一人時再動手,要抓一個孩子,這點時間綽綽有餘。
「大哥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講這個根本沒用,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明台耷著腦袋道歉,當年哭到腦子亂七八糟,根本就想不起來還有這件事。
想到最後在小學剩下的那一年,只有自個獨自上下學,在家怕大姐大哥難過不敢哭,所以都是放學一路哭著回家,直到快到家門才擦乾眼淚,想到這又忍不住吸著鼻子。
「沒事,就算當時你在場,恐怕也會被打昏扔到一旁去,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明台你記住,今日跟你說的事,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這人我會查清楚。」抬手往明台肩膀拍了拍。
「好,如果他連大哥也不認呢?這該怎麼辦?」
「如果他真是阿誠,我自有辦法能認出他,如果他不認我,那就跟他磨,我這十二年都耗了,不差這點時間,反正這位南田先生是過來跟我明家香合作,不怕沒有單獨相處的時候。」
「那大哥你可要忍著點啊。」點點頭表示明白。
「忍?我偏偏不忍,他們不就想看我失控?」明樓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
「大哥你…你你你可不能強上人家啊!都還沒確定他是不是阿誠哥!」
明樓嘴角抽了一下,這小子把我當什麼了?一掌往他腦袋拍去罵道:「這嘴欠抽了是吧,我是說如果這真是一個局,而設下這場局的人又是知曉全部內情的人,那肯定知道阿誠對於我來說是什麼意義,現在卻派了這麼相似的人過來,攻心為上知道吧,那你覺得我應該如何?」
「我懂了,只是大哥…這…你…哎,真的沒事?」
明台有些擔心地望著明樓,大哥的心事一向藏得深,不過他知道自家大哥的心從未變過,先不論那人究竟是不是阿誠哥,光是要大哥面對面裝作無事,這何嘗不是場煎熬?看樣子之後得時常纏著大姐一塊帶我進公司了。
「我撐得住,大姐回來了,你別說漏嘴了。」
「好。」
看著明台拍了拍臉,乒乒乓乓的衝出門扯著嗓子喊大姐,明樓只能垂眼在心底歎氣,手上緊握著明台抄下的紙張,眼神閃過一絲慍色,該讓瘋子去動動手了。
那晚明樓久違的失眠了,平日裡公事私事兩頭忙,雖然睡得淺,倒也許久不像現在這般整晚都睜著眼。
晚飯後就看見明堂哥傳來的訊息說明日十點會到,九點要我進公司,雖然在大姐面前是收斂起紛亂的心思,但這下可好了,還是一路睜眼到四點,甭睡了。
坐起身望著窗外,豆大的雨滴不停地隨著強風灑落在窗上,又是場雨天,如果那人真的是你,看樣子咱們又要在雨天見面了。
※
在翻了第十次身之後他決定不再繼續數下去,抓過放在床頭的手錶看了一眼,四點了,看樣子也不用睡了。
沒想到光是想到要見面就會睡不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歎了一口氣抬起手由下往上看著自己這雙手。
這些年血沾了不少,人命也背了不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瑟縮在角落哭泣的孩子,既然他們現在的目標已經對準了明家,自己又是為了再一次擾亂明樓而設下的棋子,下一步自個該怎麼做?
這幾年多少也聽到明大少爺的手段,傳言那個76號現在就是他當家,藤田手下的產業有幾個就是栽在他手上,才會逼得他們提前幾年行動。
不過擔心歸擔心,他反倒不怕明樓看不透這些計謀,只希望他能忍住,只有忍耐才能繼續將這盤棋走下去。
我們兩個都得忍,我得忍著不認你,也希望你也能忍得住他們佈下的這場測試。
滂沱的雨聲打亂了他的思緒,倚在窗臺旁怔怔地望著被打得搖晃的花叢,當年離開的那時也是個多雨的時節。
十二年了,大哥,我回來了。
※
明堂一推開明樓辦公室的門就想揍他,渾小子竟然給我窩在這偷睡!
「明樓,都幾點了你還窩在這睡覺!」
「我這是光明正大的睡,昨日忙到根本沒時間睡覺,怎麼會約今日?本來還想昨日熬一晚今天早點下班回家。」揉著眼嘀咕了聲從沙發坐起身。
「人家約的時間,都開口了總不好推遲,下午去會議室睡一會,現在撐著點,人快來了。」明堂正了正領帶,把一些該擺出來的合約全放到桌上。
「大哥您緊張什麼呀?」
明樓打個哈欠,站起身去一旁照鏡看頭髮有沒有睡亂,嗯,一晚沒睡,好險模樣還沒太憔悴。
「第一次談話當然得謹慎些!明大少爺您這回不是要相親,已經夠帥了別照了!快來看看還有沒有問題,哎,那個南田洋子是課長身份,等會別叫錯,她弟弟倒是沒特別注明,一律稱南田先生就行了。梁仲春啊,茶水準備好了沒啊?」一手抓著大弟的肩把他推回沙發上,一手指揮著外頭看熱鬧的員工幹活。
「好了好了,水都燒開了,人一到立馬就端過來,汪曼春已經在茶水間等著了。」
董事長都急成這樣,全公司的人都緊繃著神經,好險明鏡今日要去另外一間實驗室試香,要不然這三個明家人聚一塊,加上新合作的藤田制香的人,員工壓力山大。
明樓慢悠悠地喝著茶,直到走廊傳來腳步聲才放下杯子,跟著明堂起身迎接,但沒料到才剛站起身,視線就與那高挑的身影對上。
明樓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要是能夠再一次跟阿誠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但是想歸想,直到親眼見到那自己想念了十二年的人,還是猝不及防地怔住,連身旁堆著笑的明堂同樣僵在原地。
明台說得沒錯,他是阿誠。
像是沒發覺到兩人的失態,一身俐落黑色套裝的女人率先開口:「明董事長,我代表藤田先生過來與您進行這次談話,我是南田洋子,這是舍弟,之後還請多多指教。」
「南…南田課長別客氣,辛苦你們大老遠來這一趟,這位是我們研發部經理明樓,來,兩位這邊請坐。」
明堂側過身引著南田洋子入座,壓抑著滿臉驚訝偷偷瞟了明樓一眼。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年紀大了,心臟受不了刺激啊!
「明經理您好,我是南田誠,之後還請您多多指教。」掛著淡笑對著沉默的明樓伸出手。
「南田先生客氣了。」右手握上,兩隻手,十個指頭帶著同樣的冰冷。
嘴角依舊掛著淡笑,但那雙瀲了層水光的黑亮大眼卻無任何笑意,明樓知道這場戲難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