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信
「…吵死人了!」
就算用棉被將自個裹得跟只蝦球一樣,還是能聽見下頭響個不停的電話,哪個龜孫子一大早就打來吵人?
偏頭瞧了眼座鐘,都還沒到往常吃早飯的時間,下頭怎麼吵成這樣?大哥又怎麼著?阿誠哥呢?
抓著被子翻身滾到床邊,歪著腦袋偷聽了片晌,只聽是大姐跩著大哥開罵,還伴隨著一聲聲拍桌的輕響,小少爺噘著嘴嘀咕了聲大姐罵得好,慢吞吞的爬起身換衣服。
「大姐放心,我跟阿誠會注意的,下班立刻就會回來,別氣了,我得走了。」
明樓好言軟語的勸了幾句,一邊在內心腹誹阿誠這渾小子不厚道,在明鏡準備要開罵的時候,笑著蹭過去安撫大姐幾句,就拿過兩人的公事包說要先去發車,請大姐慢慢罵。
明台一下樓正好看見大哥跑出門的身影,疑惑地對著明鏡問:「大姐早,今日大哥跟阿誠哥怎麼這麼早就要出門?電話是誰打來的?怎麼了嗎?」
回頭瞟了一眼立在角落的自鳴鐘,自個的確沒看錯時間,他們要比往常還要早一個多鐘頭出門,什麼事這麼急呀?
「還不都是那些披著狗皮的傢伙!一提起這事我又要生氣了,往市政廳的路上被放了炸藥,就藏在其中一台車裡,發動沒多久就炸了,連帶著波及到一旁的路人與鋪子,聽說死了幾個日方的人,這不就天色一擦亮電話就來了,兩人連早飯都吃不上,衣服穿了就要出門。明台你得替大姐好好盯著你那倆哥哥,老是這般不著家,尤其是晚上別再讓阿誠出門了,好好一個孩子都是被你大哥給帶壞,小東西你也一樣,這陣子外頭亂,你也別胡亂跑。」
明誠接完電話就急匆匆的跑出房門,正好與下樓的明鏡碰上面,立即揚著淡笑問好,但那雙大眼下圈都泛著青,一臉蒼白的模樣怕是沒睡多少時間,連帶著明樓也是眉頭皺得死緊,拉著領帶快步踏出房門。
明鏡心疼的看著兩個弟弟這般疲憊的模樣,越發覺得不安,就算知道明樓的身份沒這麼簡單,但是明樓跟明誠只要一天還是坐那個位置上,就跟釘在人家的靶上一樣,讓她怎麼能不擔心?
知道大姐一大早發的這把火,全都是因為在擔心大哥跟阿誠哥的安危,明台勾著明鏡的手勸道:「就是,都怪大哥沒做好榜樣,大姐放心,我會好好盯著大哥跟阿誠哥,也不會亂跑,大姐這麼早就要出門了?吃了嗎?」
「吃過了,還是我們家明台最乖了,晚上讓阿香燉鴿子湯給你喝,新工廠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也得走了。」
「大姐慢走。」嚼著香噴噴的花卷跟到大門口,笑看著姐姐上車才進屋去。
「小少爺今日中午想吃什麼?大小姐不在家,小少爺你決定吧,唉,阿誠哥跑得太快,來不及讓他帶幾個花卷出門,今日他跟大少爺怕是有得忙了。」阿香一臉苦惱的看著桌上滿滿的花卷。
「中午別煮我的,我等會也要出門。」
「喔,大小姐才剛罵完大少爺跟阿誠哥,小少爺也開始不安份啦。」
兩人年紀相仿,明家對待下人一向寬厚,阿香也算是跟明台一塊長大,加上以往有上頭那哥倆的八卦要挖,他頭一個一定逮阿香來問,相處起來自然不像其他大戶人家拘謹。
「嘿,ㄚ頭別抓我尾巴,花卷剩這麼多,放太久味道就不好了,我帶去分給朋友吃吧,下午就會回來,等妳的鴿子湯呀,去市場的路上也小心點。」
「好,一會就去挑只肥點的,這就去把花卷包好,小少爺等我一下呀。」
等阿香的空檔,暗自琢磨著這場爆炸會是哪方人馬幹的事?不想還好,一想倒是越發頭疼。
上頭這兩個哥哥怎麼這麼麻煩?現在雖然已經知道了大哥他們另一邊的身份,但是其他人可不知道,上一次是自個這邊安排好的計畫,要是哪一日大哥跟阿誠哥被另外的組織當成目標……明台緊抿著唇,逼著自己不要再去想這個可能。
一早發生的那場事故,讓路上的盤查嚴格許多,各處的通關口也全封鎖,上班的人潮全被塞在這條大馬路上等著盤查身份,連黃包車都被塞著動不了,更別說汽車了。
明台排在罵咧咧的人群裡分神想著,難怪阿誠哥他們要這麼早出門,要是明長官的座駕被卡在人群裡,可就麻煩了。
只有阿誠哥一人貼身保護大哥是不是太過吃力?隨即轉念一想,明長官也不會容許其他人近身,想起不久前打的那一架,明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這幾年身形盡是往橫的發展,看不出手腳倒是挺靈活的,自個挨的那幾下老疼著呢,要是真有不長眼的人要暗算,一時半刻也沒這麼容易得逞。
就這麼胡思亂一大輪終於輪到他被盤查,問了一大堆,最後實在是受不了,在居住證上指了指自家住址與姓氏,連帶著搬出大哥的名號才被放行。
「路上盤查嚴得很吧?」郭騎雲抬頭就瞧見自家組長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他是被卡了多久?
「幾乎每個路口都被放了哨,煩到我都想把居住證直接貼在額頭上,不說了,來吃花卷吧,今日不開門?曼麗呢?」
「不開了,省得麻煩,曼麗在洗梳,一會就下來了。組長,有聽過是哪方人動的手嗎?」
雖然早就習慣應付這些經常的盤查,但今日整條街鬧哄哄的,要是突然被闖進來要搜也是個大麻煩,反正最近上頭交代靜默,就靜唄。
「不清楚,大哥跟阿誠哥一大早就出門,沒跟他們碰上面來不及問,只聽見大姐一早就逮著人罵呢,說他們再不脫掉那身狗皮,就換大姐要扒了他們倆的皮。」話才剛說完,明台突然抬起眼直瞅著郭騎雲瞧。
他跟在老師身邊最久,既然大哥在那時候會說出瘋子這名字,是不是代表郭騎雲早就知道大哥跟阿誠哥的事?
「你家大姐可真是厲害,不過她也沒罵錯,外頭這麼亂,明長官是得多加小心。」郭騎雲嚼著花卷閃躲著自家組長的目光在心底直歎氣,別這麼盯著我行嗎?花卷都嚥不下去了。
毒蛇每次只要跟老師吵起來都是我倒楣,我跟阿誠吵起來,最後也只有我被罵,怎麼現在輪到你了?到底是哪邊惹到你們明家人了?那我能找誰嚎?找老師不成?
「嗯。」
聽郭騎雲這麼說,又想起不久前自個擔心的事,垮著肩拿著花卷乾嚼了起來。
「好了,別瞎擔心。」
「我才不擔心大哥,我是擔心阿誠哥,就怕他只顧著大哥都不顧自個,大哥也真是的,都被阿誠哥寵壞了,這大哥怎麼當的。」他就不信這郭騎雲什麼都不知道,也懶得再掩飾,老實的把心裡話脫口而出。
郭騎雲挑起眉,心想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也就只有你這小祖宗敢這般與明樓互掐,喔,不對,還有老師。
更何況,寵的是誰,小少爺你還看不清?
檯面上阿誠事事聽毒蛇的吩咐,暗地裡那條蛇護起媳婦我都沒眼看了,那倆要是能黏在一塊打死也不分開,這幾年你的眼不疼嗎?
「幹嘛?眼神這麼詭異?」
「…組長你眼睛好嗎?」
「挺好的,怎麼?你忘了我的射擊成績多少?」
「沒事,對了,你這箱子要不要拎走?當初把你拐走那時落下的,老師之前要我還給你,被派來這頭後就忙個不停,完全忘了這件事,昨日曼麗收拾倉庫找到的。」郭騎雲從桌下拉出一隻作工精緻的皮箱,明台一瞧見那箱子眼都亮了,立刻拿起來解鎖扣,「哎,我就是要找這個箱子!原來是放到這邊了!」
「你想找的就是這些日記本?」指著那三本厚厚的硬殼本問道。
「這可不是普通的日記,是觀察日記,本來打算找一天偷偷拿給阿誠哥,結果竟然拖到現在。」
「觀察誰呀?」
「咱家胖子。」
瞧明台現在這一臉壞笑的模樣,郭騎雲果斷轉身回位置上繼續嚼花卷。
關於他家大哥的事,還是別攪和進去,要不然最後被波及到的倒楣鬼又是自個。
※
「大哥你找我?怎麼了?還氣呀?」
他才剛從碼頭回來,劉秘書就來告知明長官已經打電話出來找了好幾次,暗自在內心把梁仲春剮上好幾刀。
推門進辦公室,瞧自家先生還是那副眉頭深鎖的模樣,趕緊將新泡好的茶塞進他手裡,順便將桌上那杯濃得都快能毒耗子的咖啡拿遠些。
直到淡雅的茶香飄散在四周,明樓緊皺的眉間終於放鬆了下來,喝了口茶才緩緩開口:「沒有,那幫人存著什麼心思你也清楚,何必費勁氣這事,我是煩著之後的麻煩,怕是又得讓你四處周旋。」
「習慣了倒也不麻煩,大哥,我一會去現場瞧瞧吧,聽說受波及的店鋪挺多的。」
「別去了,你今日都跑了大半天了,讓日本人自個去煩,我已經交代外面說你得留在這替我處理檔,讓他們自個做事,下班時間到咱們之後還有事,會準時離開。」
「哎,那我不就沒事了?外頭的工作我全做完了,連後日開會的演講稿也騰好。」仔細想了想還真的沒他的事了。
「那就陪我說說話吧,打了老半天的官腔頭都疼了。」
「辛苦明長官了。」看著明樓撒氣似地將鋼筆扔到一邊,眉眼彎彎的拿起茶杯喝了起來。
「放我一個人工作,你在那翹腳喝茶?而且這茶不是泡給我喝的嗎?」
「好好好,你喝你喝!」翻了個白眼,將茶杯塞回到明樓手上。
一杯茶,兩人慢慢的喝,頭不疼了,心也不煩了。
相視一笑,明樓從檔夾下拿出一張寫到一半的字,將明誠拉了過來,就跟小時候一樣,將這乖巧的貓崽子抱在腿上,握著微涼的手,一筆一畫的練著字。
但現在寫下的不是要練的字,而是今日所犧牲的姓名,他們用性命來成就一個賭局。
「那些人做事總是這般玉石俱焚。」明誠歎息似地輕道了聲。
「所以我們向來不合作,也是互看不順眼,沒料到他們會來這一出,至少達成目的,貨都隨著梁仲春的船一道送出去了吧。」
「對,人全擠去大港口,正好分散監視,貨壓了太久,得趕緊送出去。」
前幾日他們倆還在為了那幾船貨頭疼,連梁仲春也天天打電話來求他那兩船,搞到好幾日睡眠不足。
「還真是借了梁仲春的道,今日有少坑他幾條魚嗎?」
「在這種政府高官全員緊張的時刻,他還敢要我離開先生去替他出貨,梁處長也知道這回麻煩人,就把其中一船的利都給我了,還跟他多搶了兩瓶紅酒拿回來給你。」
「瞧瞧,我這媳婦多會持家啊。」
「少貧了,你回去得好好想辦法安撫大姐,早上大姐的擔心你也瞧見了。」
「說到這,你小子放我一個人挨駡。」想起早上被大姐訓到跟孫子一樣,不滿的捏著坐在腿上的翹挺。
「咱們不是說好在大姐那頭挨駡挨打都由你去,我只要在掀了咱們的事,才會跟大哥一道挨。」乖巧地湊上一吻。
明樓咬了下送上門的軟唇接口道:「到時還得抓著小東西一塊分散戰力,對了,說到小東西,他最近是在拆房子嗎?」
「他說在找東西,問他找什麼又不肯說。」聳聳肩道。
明誠試探過幾次,小少爺皺著一張臉說找到立即就會拿過來給他瞧,不過這事不能讓大哥知道,他也沒想太多,就等小少爺翻出來唄。
兩人時間一到就收拾東西下班,現在已經沒像白日那般盤查得嚴謹,只在幾個重要路口被攔下。
回家見到自家小祖宗難得安份坐在沙發上剝橘子,一見他們倆回來,樂顛顛的跑過來,各自塞了幾枚剝好的橘瓣到哥哥們嘴裡。
被塞了一嘴橘子的兩人互看了眼,眼中都帶著相同的疑問,這祖宗又發什麼癲?
忍耐了一晚上的安份,直到明樓去洗漱,明台立即拽過藏在房裡的小袋子,邁著長腿快速衝進大哥屋裡。
「不長記性是吧,又不敲門。」
「大哥不在還敲什麼呀,你們倆在那就一定得敲!要不要聽我說啊!」
「怎麼了?」將明日大哥要穿的西裝掛好,回頭去看著小少爺。
「吶,我找到一直想找的東西了,我知道咱們家大嫂啥也不缺,愛情完美,家庭合樂,但是那東西你一定會喜歡。」
「愛情是挺完美的,至於家庭合樂…希望某個小少爺以後乖點,我就能多樂一會。」
「阿誠哥你到底要不要聽!」
「好好好,你說,專心聽著呢,再不說快點大哥就要洗完了。」
「你自從來到家裡是不是都跟大哥黏在一塊,他去哪都要帶著你?」比了個一的手勢。
「對。」
「你們分開的時間,除了大哥先去法國的前半年,還有你去了伏特加國的一年半對吧?」伸出另一指。
「對。」
「那半年你跟大哥電話通信可沒少過,少的就是那一年半對吧!」三個手指在明誠眼前晃了晃。
「對,你到底想說什麼?」
「別說你弟弟對你不好,送你的禮物!我那一年半的努力可都在這了!」拍了拍手下厚重的三大本日記,不是他要說,真的連寫作業都沒這麼認真。
「這是什麼?」
「觀察日記,藏好!別讓大哥瞧見,否則我又要被揍了!」
明誠接過快速翻了幾頁,有些只有短短幾行字,卻敲得明誠內心抖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漫延開來,只能緊緊攥著這三本日記本怔怔的望著明台。
「感動不?」得意的衝著自個二哥瀟灑一笑。
「前兩日看中的那只錶,我明日替你買回來!」大力攬過么弟使勁揉著。
這熊孩子!
「嘿嘿,阿誠哥這可是咱們倆的秘密!就只有這件事不能跟大哥招了啊!」
「好,我就瞞他這事。」
「走了!阿誠哥晚安。」聽著外頭的動靜快速溜出門。
輕輕撫過華麗圖樣的封面,他還想多看幾頁,今晚沒公事,私事…大不了讓大哥多等一會也沒差。
轉身去書架抽了幾本舊書當作遮掩,兩手捧著一疊書正想出門,明樓也在這時踏進屋。
「阿誠你抱著這麼一大疊書要拿去哪呀?」一開門就瞧見明誠這模樣,好奇地問道。
「樓上,我在書架挪了個空間讓大哥放新買的那幾本書,這些幾年沒翻的我拿去樓上屋裡擺。」用眼神示意挪出的位置。
好險他跟大哥喜歡看的書有重疊,要不然就算有一屋子書櫃都不夠他們放。
「快些下來。」
「怎麼?都在一間屋子還嫌我離你不夠近呀?」
「我恨不得一整日緊抓著你不離身!」捏著因為忙碌而尖了幾分的下巴笑道。
「好好好,大哥看一會閒書吧,我收拾好就下來。」
放輕腳步回到樓上屋裡,轉身背對著門的位置直接坐在地上,要是突然門被打開還能趕快遮住,抿著嘴開始翻看明台的觀察日記。
四月X日:
阿誠哥離開的頭一個星期,大哥喊錯我的名字一共十八次,瞧瞧你都把大哥給慣壞了,連備用鋼筆放哪都要喊阿誠,大哥要提早癡呆了不成?
五月XX日:
回家了,大哥又弄糊了一個鍋,趁大哥去洗澡偷跑進他的房裡,想瞧他這幾天有沒有偷帶小三兒回家亂來。
結果小三兒沒瞧見,反倒讓我發現書桌旁壓了好幾張紙,上面都滿滿寫著明誠兩個字。
阿誠哥,大哥想你了。
七月XX日:
換大哥病了,我煮的粥好歹沒糊味,還是被嫌難吃!大少爺別挑了!
晚上大哥又燒了起來,一直睡不安穩,我有乖乖的在旁換毛巾,隱約聽見他喊了一聲阿誠哥你的名字,想了想就去拿了你的圍巾圍在大哥脖子旁,沒想到他就這麼睡著了。
阿誠哥,你哪時能回來?
大哥這麻煩的傢伙沒你在身邊安不了心啊。
看到這,那一年半被壓抑的酸澀與思念,跟著文字悄悄地回到他心頭,眼底也漫了層薄紅。
不能看得太仔細,要不然會耗太長時間,快速將第一本掃了幾眼,等著之後再偷空看,拿起第二本直接翻到中間想說看了兩篇就好。
八月XX日:
大哥又受傷了,而且還喝醉!根本就是喝醉酒找人打架!
平日只會嘲笑我的酒量,今日就換他倒了。
氣得我直接扔他進浴缸裡,又怕他會淹死在裡頭,只能在旁邊撐著他的大頭!
這人年紀越大越麻煩,阿誠哥你下半輩子真要跟他過?再多考慮一下吧?
才剛這麼想完大哥又在喊阿誠哥你的名字了。
嗓音委屈著呢,一直說不要走,他是怕西伯利亞的狂風刮走你不成?
後來死拖活拉,總算跩這老大進房去放倒,出來經過月曆才發現去年的今天,就是阿誠哥你離開的日子,你還有多久時間能回來?
搞到我也不開心了,翻出大哥藏在櫃底的酒,縮在沙發一個人喝了起來,不知道哪時睡著,隔天酒還沒醒就被大哥揍,說那瓶酒是你買回來的,他都捨不得喝,我竟然敢偷喝。
大哥你的心可不可以別這麼偏啊!
八月XX日:
下午又被大哥考功課,錯一題,煮一頓。
累積到現在,之後一整個月煮飯的工作都歸我。
阿誠哥你以前到底是怎麼在大哥手下長大的?你那時候不是連字也看不懂嗎?
就跟我現在看不懂拉丁文一樣啊!
我這麼問他,那傢伙竟然得意的說:阿誠這麼乖,就算看不懂要重頭教,他也願意,錯了也沒關係,大哥都會在他旁邊。
那我呢?為什麼我寫錯了,卻是拿著杆面棍的黑臉大哥在我旁邊?
還有沒有兄弟愛了?
「呵呵。」
明誠輕笑了聲,偏頭看了一眼與明台相隔的牆,那一年半真是辛苦他們哥倆了。
雖然想多看幾篇,但是一想到樓下等著人暖床的大少爺,拿起第三本想說看完一篇再下去,這一掀開卻是一封信掉了下來。
好奇地打開,字跡不是由明台所寫,而是明樓寫下的。
明誠圓睜著眼,有些不可置信小東西竟然敢把這張紙也偷了過來。
日記裡提到的那張寫滿著明誠的信紙,竟然悄悄地被明台藏了起來,一道夾進日記本裡。
揉了揉眼,逼自己不能再看下去,明誠小心翼翼地將這三本日記包妥,放到書櫃底部的自製夾層裡。
「太慢了!」抬眼不滿的看著堆著滿臉笑的明誠,等到他都睏了。
「不小心多翻了幾頁。」
「什麼書讓你看得這麼入迷?普希金?」
「不是,是封不像是情書的信,大哥,你覺得讓人最能心動的情書是什麼?」湊到明樓身前望著他問道。
「嗯,你覺得是什麼?」
「怎麼會問我呢?我記得當年大哥也有寫給汪曼春過,有些段落還是我一道幫忙想的,至於我收到的情書不都是大哥替我寫信回絕?我連一封都沒見過呢。」
家裡有個醋勁超強的先生,倒是替自個省了這些頭疼的麻煩。
「我的小阿誠這是吃哪門子的陳年老醋了?」
「才沒有,睡覺!」不去理會明樓的揶揄,翻身滾到自個的位置上。
「說到這,我也有寫給你過,不過那算情書嗎?連信都不太像。」嘀咕了聲,將明誠撈進懷裡抱著。
「我沒收到,你藏哪呀?」
「當年你去伏龍芝的時候,那時候寫什麼都不對,就算寫出自個的想念也不對,所以每每只要想念你,就寫了滿滿整張紙的明誠。因為也只有寫下這兩個字才會有種歸屬感,後來乾脆就只寫這兩個字,一想你就寫,真要累積下來還挺厚一疊,明台還在那嫌棄我。」
「歸屬感?就是個名字也能有這感覺?」
雖然已經從明台那邊收到了這封信的實體,他當然不介意明樓多說點自個沒參與到的那些日子。
「對,誰讓我的愛情遠在莫斯科,只好在那兩個字裡尋找安慰了。」看著那雙瀲著水光的眼被月光照得更加透亮,十指相扣,挪到嘴邊輕輕吻了一下,「冠我的姓,還有深埋心上的名,這比寫給汪曼春的情書好多了不是。」
22你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真要讓明樓說出是哪時對明誠起了不同於兄弟的心思,他還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一切的發展太過於自然,甚至讓他有種錯覺,這孩子彷彿從上輩子就是自個的人,但他向來不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只能說兩人或許真的就是這麼契合。
「大哥你發什麼愣?別想矇我!快說啊!」
「說什麼?阿誠一不在你又想翻天了,真當我教訓不了你?」明樓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子,望著床邊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渾小子。
「嘿,發燒倒下的人沒資格教訓我,時間到,起來把這碗藥喝了。」捲起袖子就壓著明樓往床頭的軟枕靠去。
「蘇醫生不都開藥了,怎麼又得喝中藥?混一塊不妥吧?」低頭看著手裡這碗黑乎乎的藥碗,光看都覺得喉嚨發緊。
「時間錯開就得了,這碗專門顧你咽炎的,再不好好養著,當心大哥你這把能忽悠人的好嗓子廢了。」
「沒大沒小,不用你顧,回自個屋裡念書去。」
「不行,阿誠哥吩咐過我要寸步不離,現在大哥倒了,我聽大嫂的。」
圓眼中滿是興高采烈的壞笑,現在有阿誠哥這把免死金牌在手,他一點都不怕老大發飆。
「著涼罷了,哪有這麼嚴重,阿誠緊張了。」
明樓嫌棄地小口喝著藥,突然想起昨晚倒下前最後一眼是阿誠那張慘白的臉,嘖,是嚇著他了。
「行,那我打給大姐,說大哥昨夜一回家就倒了,你看大姐會不會衝回來塞你一嘴藥,阿誠哥就算挑藥還是會顧著大哥,大姐可不管你喜不喜歡,全讓你吞了!別忘了咱們三個以前被逼著喝那幾壺說能強身健體的玩意,大哥你還想看到它們出現在廚房?」
「…別提那幾壺,我好不容易把它們全弄走!明台你別扯開話題!別當我不知道阿誠跟你達成交易,為了那套花里胡俏的西裝你才不會打給大姐。」自家這個小祖宗的性子,這麼多年下來哪還會摸不透。
「既然知道我跟阿誠哥已經達成交易,大哥你就乖點吧,今日難得能休息,好好睡個一覺吧,別再讓阿誠哥擔心了,他那臉色我瞧了都覺得慌。」
「什麼意思?」
皺著眉望向明台,他整個晚上都燒得迷迷糊糊,腦子久違的亂成一團,不久前才醒過來,那時阿誠已經去上班,他就被明台逮著一路八卦當年跟阿誠是怎麼在一塊的事。
「還能什麼意思?反正阿誠哥顧你一整晚,天色才剛翻亮那個姓梁的又打來,我不就被阿誠哥拉下床接替看人的活,他似乎又整晚沒睡,臉色煞煞白的,眼下都青了,可擔心著呢。」
明樓這一聽,差點將手上的藥碗捏碎,那梁仲春是鑽錢眼裡了!阿誠也真是的!電話來就去,不行,這倆的私活是該管管了。
明台一看自家大哥這一副想將那人剝皮拆骨的模樣,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那位梁先生要慘了呀,被這條大毒蟒狠狠記上一筆了。
「明台你立刻打去我辦公室。」
「我打?」
「對,說明長官身體抱恙,要明秘書長立即回家。」
「大哥你假公濟私了啊,不成啊,阿誠哥說了今日不準打電話要他回來,今天辦公室很多事要忙,他得跑很多地方,得趕緊將工作解決,要不然又得累積一堆。」
光是聽阿誠哥唸完今日他的待辦事項就覺得頭疼,他這秘書長的事可真多,那大哥的事呢?我在家怎麼都只偷看到大哥在流氓大嫂?
「總不能讓阿誠一個人在那種地方。」
雖然對於阿誠的本事是全然的信任,但信任歸信任,人沒在身邊就是不對勁,雖然解決了南田,還有藤田在那等著,更別說是汪曼春了,他怎麼能放心?
明台哪會看不出大哥擔心的事,一把搶過碗將人塞進被窩裡,「好了好了,阿誠哥有交待,今日大少爺不準出門,否則我可沒好果子吃。」
「那你就當為了大哥犧牲吧。」語畢掀開被子就要下床。
「哎,我知道勸不住你,已經抱著得犧牲的打算了,不過大哥你真想惹阿誠哥生氣?」
「……?」明樓腳步頓了一下,什麼意思?我哪會想惹阿誠生氣?
一瞧大哥停下就知道這話能行,趕緊繼續接口道:「大哥,你說咱們家這個二少爺兼大嫂的本事多厲害呀,不說之前跟大哥混合雙打揍弟弟的事,我除了大姐之外,的確還挺怕阿誠哥的,我記得有一次阿誠哥似乎才挑起眉,大哥你就慫了是吧?大少爺懼內呀?」
「我這是不想惹阿誠生氣!」
明台不客氣的翻了老大一個白眼,心想這不就是懼內的意思?
「那你要偷跑出門阿誠哥就不會生氣?」擺出一張乖巧的表情繼續勸說:「大哥,你都知道阿誠哥今日肯定忙得很,你就別多惹事了,乖點把病養好,阿誠哥忙了整日,肯定一推就倒,回家就換你能好好疼他了,這樣不好嗎?」
「……。」熊孩子這話似乎還挺對的。
「……。」明台眨巴著眼一臉無辜,但是內心活像有三個老師在那耍大刀,絲毫沒意識到自個剛才說了什麼。
開什麼玩笑!要是讓你跑出門去,不止我的西裝沒了,連續三個月的零花錢也跟著沒了!還得被扣上不顧上司/大哥安危的帽子!有沒有哪個組織的人過得跟我一樣苦?上司是哥哥這點根本壓死人了!還一次來兩個!
明樓靠回床頭,抬眼看了明台片晌,嘴角微微挑起抹瞭然的笑,「說吧,阿誠還給了你什麼條件?西裝一套,再來袖扣跟手錶上回已經買給你了,那也只有零花錢了,要不就扣一個月,但你這副緊張的模樣,這回是被扣三個月吧?或許還被壓了個不顧上司安危的罪名。」
「你…你…你…怎麼知道!」這下差點跳了起來,瞪大眼直指著明樓抖了抖。
「因為我是大哥!而且阿誠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不清楚。」
「做人不能這樣子!哪有長官這般虐屬下!好歹咱們倆還多了層兄弟的關係!」猝不及防被塞了這一嘴狗糧,有些生無可戀的看著自家大哥,這樣也能秀恩愛?
「我有說什麼嗎?」橫了一眼過去,這孩子嚎什麼?
「呃…那…大哥你肯留在家裡?」
明台一臉懵樣地開口,仔細盯著大哥幾眼,瞧他真的一副會好好休息的模樣,便倒了杯溫白開塞到他手裡,跟著坐到一旁。
「聽你的,讓阿誠專心處理工作,我過去又會惹他擔心。」
「…大哥你又要耍流氓!肯定是想睡上整個下午補完體力,然後阿誠哥回來累得要命,你…你你你要硬來!」
「祖宗!你到底想怎樣?瘋子怎麼教出你這種蠢學生?好的不學跟他一塊瘋了是吧!」
好端端的在那喝著溫白開,差點被明台這話嗆岔了氣,咳了幾聲狠狠瞪了一眼過去!
我誰啊!自個媳婦犯得著硬來嗎!我哪捨得!
明台撓了撓頭,突然想到先前沒問出來的話,趴在床邊咧嘴笑道:「喔,那…那大哥咱們聊回之前的事吧。」
「什麼?」
「你哪時對阿誠哥起了心思?當年在法國你都隨口忽悠我,說說唄,讓我參考一下。」
「你還用得著參考?看上哪家姑娘了?再這麼沒定性,當心人家不要你!」
「大哥你甭想轉移話題。」鼓著腮幫子緊緊盯著明樓。
「就你麻煩…不知道,別這樣看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明台一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倔樣,明樓輕歎了一口氣慢慢開口:「好吧,這麼說好了,你跟阿誠都是我弟弟,但是看你就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看阿誠嘛,從還是只會紅著眼的小貓崽子那時候就是怎麼看怎麼好。」
「大哥!」不滿的拍著床頭櫃!這心也太偏了吧?
「怎麼?是你要我說的,趁我現在病了,腦子速度轉不快,能說的都跟你說了。」
「好,那從哪時候開始的?啊啊啊啊!我知道了!你該不會在阿誠哥這麼小的時候就……」摀著嘴一臉驚訝。
「你胡說什麼!你大哥我是這種人嗎!你腦子有什麼毛病啊!」這一開罵完又是一通咳,嚇得明台不敢亂說話,又是拍背遞水的在旁安撫。
「明台!叫你顧著大哥怎麼顧成這樣?」一開門他都傻了?這倆又吵起來不成?
「阿誠!把這渾小子踢出門去!再跟他吼下去又要燒了!」指著明台虛點了點。
「阿誠哥你聽我解釋!是大哥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明誠一把跩出門。
「等我聽完大哥的話再考慮你那套西裝!去煮飯!」
明台瞪大眼看著緊閉的木門,我…你…你們倆是這樣當人哥哥的嗎!耳邊傳來自鳴鐘敲了幾聲,這下回過神,心想阿誠哥今日不是很忙嗎?怎麼能提前回來?
「怎麼回事?突然咳成這樣,藥喝了嗎?」輕拍著明樓後背順氣,感覺到他止住咳才鬆了一口氣。
「喝了,沒事別擔心,被那祖宗的話氣咳了。」扣住阿誠的手把人拉到床邊。
「怎麼回事?一開門嚇死我了。」
「真的沒事,明台胡說八道,被他的話氣嗆岔了氣,沒事吧?你這是提早回來?今日有發生什麼事嗎?」姆指貼在泛著陰影的眼角輕輕撫過。
「沒什麼大事,緊急的工作我都處理完了,汪曼春知道你病了來鬧過一回,被我用大姐擋了回去,之後派梁仲春去跟她槓上,我一整日沒辦法放心,還是決定提早回來。」
「別怕別怕,我沒事,放心吧。」把人攬懷裡拍了拍,唇邊忍不住揚起抹弧度,阿誠也一樣,沒看到人,心就不安了。
「你啊,趕緊好起來,沒有明長官的辦公室我可不願待。」
「哎,不如就說明長官病了,需要明秘書長伺候。」
「少來,對了,明台是說了什麼讓你咳成這樣?」聽著外邊翻動鍋子的聲響,好奇地問道。
「……他問我是那時對你起了心思。」
「怎麼好端端的問起這事了?他有對象了?」
明誠想了下明台身邊的女孩子,不是程錦雲就是于曼麗吧?
「似乎有了,說要參考,我就說不知道哪時起了念頭,後來不過是說對於你們的看法他就炸了。」想了下似乎只有說這些。
「喔,那大哥你說了什麼?」
「我說你們都是我弟弟,看明台就是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看你,從只會紅著眼的小貓崽子就是怎麼看怎麼好,他就……」輕咳了聲沒把後面的事說出口。
明誠瞧明樓這模樣,心裡瞭然,抿著嘴一拐子推了推明樓的手臂:「明台認為你在我這麼小的時候就出手了?」
「…對。」
「呵呵,那小子在想什麼呀。」笑瞇了那雙黑亮大眼。
「跟著瘋子不學好!我有這麼禽獸?好歹出手的那時候你已經長大了!」不滿的罵道。
「大哥你別遷怒王天風,不過說實話,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大哥了,那時候還小,當然不是以愛情的角度,只是覺得大哥你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只要能跟著你什麼都好,有你在身邊,我什麼不用怕,等到長大點後才發現,原來早就愛上你了。」
「我也是,沒你在身邊什麼都不對,這份感情太過自然了。」
不管怎麼想都是如此,要是讓他重來一次,他一樣會救出這孩子,帶在身邊教他所有的事。
「是啊,那該怎麼辦?我上賊船了。」
明誠歪著腦袋一臉愁思的模樣,但那雙眼卻是帶著繾綣的溫柔,明樓伸手扣住那雙微涼的十指拉到唇邊,一字一句承諾地應道:「既然都上了我明樓的賊船,那就一輩子跟著我好好的走。」
23安靜的傾聽者
一向雷厲風行的明誠難得犯了愁,桌上分門別類擺滿的各種報表與新聞稿,手上還抓著一疊需要讓大哥簽名的檔夾,輕歎了一口氣,忍不住將視線瞟向辦公室的大門。
該不該去敲個門?汪曼春過來時臉色不太對勁,關在裡邊都一個鐘頭了,有什麼事得談上這麼久時間?最近76號沒逮著什麼大人物,是怎麼著?
明誠偏頭望向另一頭的秘書桌,只見那幾個人的臉上同樣掛著等著看好戲的神情,時不時互相投以心知肚明的眼色,讓他更覺得煩躁。
但願這頭沒被安插報社的內賊,要不,這事明日見了報,大哥又得跪小祠堂了。
滿腦子帶著一股道不明說不清的悶氣,一邊編排著大哥要是又因為這事上了頭條,會被下哪種標題。
想歸想,手也沒停過,反正他一心二用慣了,繼續著手將未整理完的會議記錄寫完,與平日無異,就是下筆的力道大了幾分。
梁仲春杵著拐杖慢吞吞地靠近明誠的辦公桌旁,裝模作樣朝四周掃了一圈才開口:「阿誠兄弟,門,沒開過吧?」
「汪處長似乎有很多事情需要報告給先生,莫非是梁處長讓人抓到尾巴了?」
明誠抬眼似笑非笑地望著梁仲春,這人會跑過來肯定是知道些什麼,自個送上門的情報,他也不會拒絕。
「哎唷,瞧瞧你這話說的,我老梁的尾巴究竟是攥在誰的手上,阿誠兄弟還不清楚?放心吧,船昨日才走,我沒喪心病狂到今日還要出船,老哥哥我是來送這條你敲了好幾次的翡翠項鍊,順道過來探個消息。」左右看了看,沒人注意他們這頭,轉過身接口道:「汪家似乎急了,一直勸汪處長找個能托終身的人,這不就…來敲打明長官了,畢竟那女人的性子狠歸狠,僅存的柔情,怕是全都寄託在你家先生身上。」語畢一臉猥瑣的抬起下巴指向明樓的辦公室。
明誠翻看著這條翠綠色的項鍊,忍不住白了梁仲春一眼,這人可真閒啊,整個市政廳的八卦就你最清楚。
「哎,阿誠兄弟你別這般瞧我,你跟在明長官身邊最久,這事,你覺得能有幾成把握?」
「怎麼?光憑我隨口說出的可能性,梁處長就要開始準備賀禮了?」
「錢花在你這隻貔貅身上,我還覺得值得,花在她身上,想都甭想!不過我總得為了之後的日子著想,現在氣焰就這麼旺了,這事若真成了,哎,那不就要火燒山了?我總得為自個留點後路啊,你也清楚我有兩位夫人跟孩子得照顧。」
明誠聽他這般胡扯,搖了搖頭道:「梁處長,你先別把這事想得這麼遠,燒不燒得了山我是不知道,但大姐這座山,她敢燒?」
「說得也是。」
梁仲春想起明鏡挑起眉眼的氣勢,攥著手杖的右手不禁抖了下。
先別說得罪了明家大小姐的後果,光是眼前這個明誠,徒手就能將自個的腦袋擰下來當球玩,更別說是坐鎮在裡頭的那位大少爺,眼刀子分分鐘能定死人。
「別想這麼多,咱們當屬下的聽令就對了,項鍊我就收下了,多謝梁處長割愛。永安百貨這兩日新上架了一批珍珠項鍊與手串,還挺適合小嫂子的。」明誠闔起紅絲絨的盒子,目光平靜地往那扇大門瞟。
「那好,下班我去一趟。」
梁仲春琢磨著自個袋裡還能擠出多少錢買禮物給小夫人,要是項鍊買不到,手串也能補補。
搞定了自家夫人每個月的小禮物,低頭一瞟到明誠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勁,阿誠兄弟今日是怎麼著?臉皮子雖然還是往常那副模樣,但細看卻又帶著點不安的感覺,該不會是怕汪曼春真的順利上位?
搖搖頭把這可怕的念頭驅散,確試探地開口,「怎麼著?心情不好?」
「我能心情不好?我敢心情不好?」
「你這哪叫心情好?你這模樣連我都看出來了,唉,這也難怪你會不放心,畢竟明長官還是你大哥,要不咱們去打個岔?」手杖輕敲了敲地板。
「你敢?」
「怎麼不敢?為了長官的安危,就算會被罵得跟龜孫子一樣也得闖!」
「梁處長,76號今日是沒事做?您這麼閒,要不,一道來替我處理這疊檔?」拍了拍一旁的檔夾山。
「真不去?」
「不去,擋人家好事也不怕被馬踢,再等一會吧。」
「會不會被馬踢我是不知道,我老梁只知道…」梁仲春的話還沒說完,只見汪曼春像是撞門似地衝了出來,低頭快步離開。
四周除了踩得響亮的腳步聲之外,整個辦公室沒人敢出聲,明誠對著另一頭的秘書們擺擺手要他們繼續幹活別多事,偏頭對著梁仲春開口:「梁處長您請回吧,回去也別往火裡跳,我該進去報告了。」
「阿誠兄弟,保重。」
梁仲春這下還真是發自內心的同情明誠,你說這人平日精明的跟隻狐狸一樣,敲老子竹槓敲得這麼得心應手還越敲越多,一回到明長官身邊那可是一個慘啊,但又不見他真的離開?有個這麼厲害又聽話的秘書真要從小養起?
「沒事,還怕先生會撕了我不成?」
明誠捧起那疊檔夾輕歎了一口氣,逕自往明長官辦公室走去。
開門前還猶豫了片晌,該不該敲門?這個猶豫不到幾秒就被自個否決,直接開門進到辦公室。
只見大哥坐在沙發上一臉嚴肅,抬頭望過來的目光多了幾分疲憊。
明誠一見明樓露出這種表情就急了,隨手將那疊檔夾放下趕緊靠近,「大哥,沒事吧?」
「阿誠。」
「大哥怎麼了?頭疼了?」
「阿誠。」
「怎麼了你快說啊!」急得直接捧著明樓的腦袋要他把臉抬起來。
「你為什麼不早點進來救大哥?」
「……啊?」
這下明誠真不知道該擺出哪種表情,只能一臉呆樣的望著自家大哥。
「你在外頭幹嘛?我快被汪曼春煩死了,一路不停的看錶,想說你應該會進來送杯茶或是有緊要事得跩我離開。」
「我的大少爺,你既然這麼急怎麼不打通電話出來?我要被你這臉色嚇死了!」明誠一把拉過這個開始耍無賴的大少爺,扎扎實實親了幾口才繼續解釋:「在外頭忙著處理你這些檔,還有梁仲春聽到些閒言碎語,過來送項鍊順便找我探消息。」
「他的消息倒是靈通,身為他的上司,我真希望他能把這種衝勁用在工作上面,看樣子76號最近挺閒的。」明樓半闔著眼,輕咬著送上門的軟唇,開始計較著該用什麼辦法扣梁仲春的薪水。
「哎,饒他這一次吧,他把我盯了好一陣子的翡翠項鍊送過來,當初我一見到就覺得適合大姐,這不就從小嫂子手裡搶單了,回家由你送給大姐。」
「阿誠啊。」
「行了,喊得我整個人都慌了,大哥你到底說不說?我還有一堆事要忙!剛才顧著擔心你,都來沒做完,再不說我就要走了。」
雖然嘴上說要走,現在兩個人貼得近,反倒是更加往對方懷裡靠。
「不知道該怎麼說,讓大哥抱一會吧。」
剛才被汪曼春那一鬧,連頭都疼了起來,他現在暫時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想好好的抱著自個的大貓崽子。
明樓抬手捏向明誠的肩膀,大掌一路延著後背蹭了蹭,感覺到懷裡終於重新被熟悉的體溫與重量填滿,滿足地輕歎了聲。
雖然早就習慣在哪都得演,至少身邊還有阿誠能陪著自個一道演,但是現在連回到家也得演給那隻狼看,還必需天天這般兇著阿誠,這陣子連他都開始覺得有些疲憊。
明誠哪會看不出明樓的鬱悶,心疼的緊抱著大哥拍了拍,暗自氣惱自個的粗心,早知道不跟梁仲春在那胡扯,早點衝進來打斷汪曼春的抱怨還比較實際。
「大哥,說說話吧,咱們今日怕是只剩下這點時間能夠好好說話了,回家又得開始吵,說什麼都好,就是不要談公事與三邊的人,大哥你有什麼想對我說的話?要罵明台那小子也行,我聽你說。」
明樓想了想,隨著自個腦子深處的念頭緩緩開口:「阿誠,我最近老是想到在法國那時的事,那間老是隨意公休的咖啡店不知道還在不在,好險當年有塞你去偷學怎麼煮咖啡,也就你泡的咖啡我才喜歡喝。」
「你跟明台喜歡的那隻薑黃色的肥貓不知道又生了幾個崽子,被牠撓花的圍欄還來不及修理我們就走了,那隻小渾蛋怕是又帶著一家大小來磨爪子,回去得重新換過。」
「花園的玫瑰這時候肯定全開了吧?以前從咱們房間的窗就能看到,找一天把我屋子外頭也重新種幾叢過去吧。」
「這陣子你四處忙不在我身邊,我累了,只能看桌上的照片來提神,但是一看到旁邊的明台又頭疼了。」
「阿誠你一定要陪著我,說好要一塊攜手回去咱們那間小屋子,你不能留大哥一個人,咱們也還沒找到在湖畔邊樹林旁的屋子,到時候看你愛養貓還養狗都行。」
「大哥,你這是想讓我哭啊,我改變主意了,睡覺前一樣能說話,咱們還是趁這點時間來幹點實際點的事吧。」
明誠抿著唇開始動手解著明樓的領帶,眼底那抹隨著水光出現的紅,讓無意識耍了流氓的人心跳快了一拍。
「阿誠你早說嘛,你看又少了十來分鐘。」
「你再不來又要少了一分鐘。」
「好好好,聽你的。」
24桌子上每天一個神秘出現的蘋果
視線從掛在衣架上的大衣開始,一路慢慢地順著辦公室每樣家具掃過,眼風瞟見了沙發把手上的咖啡殘跡,忍不住橫了明樓一眼。
都跟大哥說了記得擦,這人不到一會又給忘了,好險這沙發的質地是牛皮,要是布製的,那可就麻煩了。
明誠一路東瞟西瞧,一邊聽著自家大哥扮黑臉唱齣罵人的大戲,眼珠子都轉到酸了,明長官是罵夠了沒?再罵下去,那幫人就要撂挑子不幹了。
明樓一邊罵,一邊也盤算著自個究竟得罵到哪時?喉嚨又乾又痛,能停了沒?他找不到人可以訓了呀。
偏頭望向明誠,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立馬投來一記“行了。”的眼神,下一瞬間,瓷杯砸地,帶著一句赦免了眾家秘書的滾字響徹整間辦公室。
「阿誠你這秘書長是怎麼辦事的?底下的人一個兩個都看不住?等會自個進來匯報這星期交待你辦的事,一字不漏都給我交待清楚。」
在眾人踏出門前,朝著自個秘書長冷淡的吩咐,明誠垂著眼,連嘴角也緊緊抿著,低頭應道:「是的,先生。」
明長官這把怒火一撒完,下頭的秘書各個都懵了,膽子小點的,紅著眼圈連拿著檔的手都有些抖。
明誠見狀只能稍微安撫了下這幫新人,心想明長官難伺候的威名,怕是又要傳得更遠了。
底下的人已經換了一批,的確得試試他們是哪邊派來的人,不過,這事不是自個該查的嗎?大哥怎麼會提早開罵呢?
交待好這幫人接下來的工作,一手拿著剛泡好的茶,一手抱著檔,認命的轉進辦公室。
門一關,就看到自家老大已經坐在沙發上乖乖的擦著咖啡印,明誠眉眼彎彎的笑著將茶塞過去,「乾淨了,大哥喝杯茶潤潤嗓子吧。」
「我還在想你小子哪時會進來,你那雙眼一直盯著這位置不放,這不就趕緊弄乾淨,我嗓子都疼了。」
「大哥罵了這麼長時間,嗓子不疼才怪,連我都覺得疼了。」
明誠沒好氣地橫了個白眼過去,直接握著明樓的手腕抬起杯子輕啜了口,梁仲春這茶還不錯,下回再去敲打幾罐回來。
「怎麼樣?」
「效果卓越,明日撂挑子我都不意外。」
「那正好,全部人都滾,我省得輕鬆。」
「別別別,你輕鬆,累的可是我,我一個高級文祕還得接下他們零碎的工作,我連覺都甭睡了。」
「連暖床的活都攬了,還差這些?放心,我沒這麼狠心,要睡覺我陪著你一塊睡。」翹起的嘴角完美的隱藏在杯子下。
「唉,我怎麼這麼苦命?白日伺候長官當個出氣包,晚上又得伺候先生當個暖床的湯婆子,還得被人當抱枕來使,家裡那條蟒的塊頭越來越寬,直壓得人喘不過氣,我要求加薪不過份吧?多個一成也行,大哥你說好不好?」
「反了你!我的錢都在你身上,你小子好意思跟我哭窮?是我該跟你嚎吧?皮夾子被明台掃空了!全都是被你跟大姐慣出來的。」
大掌往這渾小子後腦撓了下,慢慢沿著後頸滑下明誠有些僵硬的後頸輕捏了捏,這陣子是累著他了。
「好好好,回家多塞兩張票子給你,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吳淞口遞條子,回來路上也得跑一趟銀行跟海軍俱樂部,有時間再去一趟76號找梁仲春拿小黃魚,大哥你中午飯局結束就回來繼續辦公,乖點別胡亂跑。」
明誠算了算路程,忙點就忙點吧,至少今日能把這些事一併解決,還能順便繞去拿大姐的新旗袍。
「你事還真多呀。」明樓盤算了會這幾個地方的位置,阿誠回來都要下午了。
「要不然你替我去跑。」
明長官果斷的當沒聽見,扣住明誠的手指問道:「中午去哪吃?」
「不確定,等我忙完回來都下午了,我自個路邊隨便解決。」
「要記得吃飯,自個注意點。」
「明白,大哥我走了。」
「哎。」
「嗯?」
「算了,沒事,路上小心。」
明樓也沒多說,只是臉上帶著點委屈的神色直勾勾地瞅著明誠。
明誠哪會不知道這老流氓的意圖,嘴角帶著笑貼了過去,抓著人親了好幾口,「老不正經,還當是小時候啊,那時黏你黏得緊,放假大哥得去學校幫忙,我都非得讓你抱著哄上幾句才肯撒手。」
「你不也一樣?換了你被同學找出門玩,不也是站在門邊盯著我一臉捨不得走。
長大了,咱們倆也習慣了暫時的分離,不過習慣歸習慣,你大半天的時間不在我身邊,沒勁。」
「哪會沒勁呢,中午時分佳人有約,先生光是看著美人,哪還會記得舊人呢。」
「美人的確是賞心悅目,但我一向不愛太過濃豔的美,獨鍾這只溫潤如玉的瓷,一輩子。」把明誠拉過來,笑問:「我聞聞,今日的明家香怎麼會透著酸呢?這香方不好,讓明堂哥趕緊換掉!」
「你就貧吧,我身上還不都是蹭了你的味,嫌棄我調的香啊?那我送給明台,他盯你這罐盯了好久。」
「敢拿我就打斷他的腿!我只用這罐香,專情不?」
「挺專情的,可惜了,這個冷冽的淡香又會被那女式濃香遮蓋住。」
「阿誠,我要頭疼了。」
想起汪曼春慣用的香水,明樓額際突然抽疼了下,總不能一回來自個又得掛在窗邊扇外套吧?讓人看到了總不好解釋。
「不疼,早就替大哥備好了,回來把外套脫了掛在窗邊,你換這件穿,好了,我得走了,自個小心點。」
將替換的西裝外套掛到衣架上,整了整明樓的領帶就轉身離去。
明長官也只能悠閒的喝完這一杯茶,需要審核的檔陸續被送了進來,新人一看秘書長不在,只好將檔夾全送了進長官辦公室。
明樓看著疊了半張桌子還未分類的檔,輕歎了一口氣,扭開鋼筆仔細翻看需要審核的部分,心想得在汪曼春過來前解決一半,不能讓阿誠回來還得瞎忙這些活。
掛鐘指針移到十一的位置,門就被敲響,他原先想是汪曼春來了,頭也沒抬就喊了聲進來。
沒料到抬眼看到的會是梁仲春,手上還抱著一個大箱子,兩手都搭在箱子上沒柱著手杖,走起路一晃一晃的。
「明長官。」
「阿誠去吳淞口,有事找他,下午再來。」他現在懶得教訓這傢伙,淡淡的道了句,繼續將簽了一半的名字勾勒完畢。
「不是不是,我不是來找阿誠兄弟,那個…我這頭剛從產地送來幾箱新鮮的蘋果,送一箱給明長官。」
明長官沒開口說肯收下,他也不敢放下,只能撐著一條腿來分散手上的重量。
「梁處長有心了,先放一旁去吧。」
一聽明樓肯收下,笑得滿臉褶子,將這沉甸甸的箱子放到一旁的桌上,「那我先出去了。」
明樓望著桌上那箱子,心想梁仲春沒事來送水果,這星期怕是又得麻煩阿誠多出幾艄船了,裏頭是真的蘋果?還是鑲了金的那種?
有些好奇的翻開,帶著酸甜的清香隨著掀開的動作飄散了出來,明樓忍不住翹起嘴角,有這一箱子蘋果,也不用擔心阿誠回來會肚子餓了。
明誠過了兩日才發現不對勁,怎麼自個離開沒多久,一回來桌子就出現一顆蘋果?要不然就是打開抽屜又是一顆,連自個外套口袋也被塞了一顆小的?
回家更別說了,這兩日客廳果盤的水果也全都是蘋果,惹得小少爺昨晚還在嚎他的橘子。
今日也是,他才跑去搶完梁仲春的茶回來,一開抽屜就是一盒已經切好的蘋果,整個辦公室沒人敢偷開自個的抽屜,除了裏頭那位長官。
有時候累了懶得直接啃,大哥都是這般切成小塊讓他能夠直接吃。
這代表,明長官在辦公室裡切蘋果?
這畫面讓明誠眼底愉快的神色藏不住,想到在家裡大哥削蘋果的手勢,那一整條帶著香氣,連綿不絕的紅錦,總是讓小時候的他與明台看直了眼。
明誠捏起一塊咬進嘴裡,蘋果微酸的甜,也擋不住這甜進心底的溫柔。
快速將手邊工作備好,夾帶著這盒被吃到剩兩塊的蘋果進辦公室。
「大哥,那些蘋果是怎麼回事?昨日連我外套口袋裡也被塞了一顆,開會要拿筆拿錯怎麼辦?」捏起一塊塞進明樓嘴裡,好奇的問道。
「梁仲春送來的,挺好吃的。」
「大哥削的?」
「不然你當辦公廳裡有田螺姑娘?不過以阿誠先生這般俊逸的風姿,整個辦公廳裡怕是有不少田螺姑娘等著阿誠先生傳召。」
明誠湊近明樓頸項邊嗅了下,點頭道:「大哥說的對,香方得改,有點酸呢。」
「行啊,咱們倆一塊酸吧。」明樓兩手扣住那細腰就往身上壓。
明誠笑著隨明樓折騰,眨巴著眼,跟只無辜的小貓兒一樣湊近了明樓唇邊舔咬了下。
「可惜我不喜歡田螺姑娘,從小就吃著某條大蟒先生削的水果,習慣了,也不想換人削,這盒吃完了,蟒先生,我還餓。」
25因為你而留下的細小傷痕
「阿誠哥,蘇醫生來了。」
阿香敲了敲明鏡的房門,明誠趕緊起身開門,讓蘇醫生看看大姐的情況。
明鏡在踏出76號的大門前就哭暈了,整個身子在他懷裡止不住的顫抖,他在明家待了二十年,頭一次見到這麼脆弱傷心的大姐。
但是傷心的不止是大姐,不管是在地牢中的明台還是大哥。
明誠閉上眼,不敢…也捨不得繼續想下去,原來自個的心,會疼成這樣。
一家四人,傷個徹底。
在明鏡跪在汪曼春面前用外套擦鞋的時候,他甚至想直接一槍轟了汪曼春,就算下一秒會死在那,他也無所謂。
緊握的手鬆開,慢慢的移向放槍的口袋,下一瞬間抬頭看向大哥那心灰意冷的眼神,中斷了他這個衝動。
再次把指甲扣回已經出現四個血洞的凹痕,咬著牙攙扶著大姐,看著這一切。
蘇醫生看著阿誠慘白的臉色,輕拍了拍他的肩勸道:「阿誠,你也快去換套衣服吧,當心著涼,這雨怕是會下一整晚。」
她明白明樓與明誠現在的處境,就是因為明白,她什麼也不能說,只能盡著自個醫者本份,另一處就交給黎叔了。
「大姐就麻煩蘇醫生照顧,我得回市政府去,還有很多事得忙。」
「阿誠哥…小少爺他…他…究竟,能不能…」
阿香現在哭到連話都說不清楚,但是明誠知道她的意思,冷著一張臉,緩緩開口:「明台在香港時就被招入了軍統,這回執行任務時被逮個正著,同夥都死絕了,證據與自白也都擺了出來,我跟大哥救不了他。」
這話一說完明誠頭也不回的踏出房門,他不能再繼續站在大姐房裡說出這種話,會在這裡說出口,也只是為了能讓她聽見,只需聽見一句就行了。
一開門,桂姨果然已經站在門口,端著熱水盆,臉上沒了以往卑怯的討好,在熱水翻騰的霧氣中,嗜血的目光再也藏不住。
明誠現在不想繼續看著這個人,強忍著作嘔的感覺,連一身濕衣裳也沒換,快步往停車的位置走去。
坐在車裡喘勻了氣,看著車窗照映出的慘白臉色,衷心希望這回可別凍病了。
這幾日他絕對不能倒下,我倒了,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照顧大哥。
衣服濕漉漉的黏在身上讓他渾身凍個徹底,脫下外套隨手扔往副座,等回到辦公室再換吧,大哥同樣也淋了一身濕,不知道有沒有換衣服?
襯衫前臂的位置暈染出幾圈淡粉,他翻起袖子,只見幾道被指甲抓出血痕交錯在上頭,輕歎了一口氣將袖子卷回去。
明台不知道怎麼樣了?從小到大他哪有受過這種苦頭?不知道能不能讓朱徽茵偷偷進去打一針止痛?
回到市政廳裡沒人敢上前搭話,不管是明家小少爺與抗日份子有牽扯,抑或是明家大小姐在眾人面前怒刮明長官一巴掌的事,已經在有心人的散佈下傳得人盡皆知。
傳得更八卦點的,就說明長官不顧姐弟情份,同樣回了一巴掌,而這一巴掌都是為了汪處長。
當年是明家大姐親手斬了這段姻緣,明長官現在正是得勢的時候,家中小少爺又出了這種醜事,不管是為了自個手中握住的權利還是為了美人,他都得向明鏡討回來。
而這個明秘書就算與長官面合心不合,自然還是得跟著長官。
明家長兄是偽政府要員,二弟是個只要錢的白眼狼,麼弟竟然會當了抗日份子,那個一向驕傲高貴的明家大小姐可真慘啊,聽說她還在大雨裡跪著替汪處長擦鞋呢,明長官就在樓上看著,也沒出手阻止。
明誠凍著一張臉,當沒聽見這番故意讓他聽到的閒言碎語,回到秘書處吩咐好各自該做的事,泡了杯比以往更濃了些的咖啡便轉進明樓辦公室。
推開門沒在辦公桌前看到明樓的身影,往角落的那扇窗望去,只見明樓就靠在窗邊,偏頭望來的目光如燃燒殆盡的殘灰。
兩人互看了片晌,明樓緩緩開口:「大姐怎麼樣了?」
「淋了雨,情緒起伏太大,在車裡就發燒了,已經請蘇醫生過來,有她跟阿香顧著,我就先回來了。」放下咖啡,從一旁存放衣物的櫃子裡抽了幾套衣物出來,「大哥換身衣服吧,當心著涼。」
「你也換吧。」
歎了一口氣,抬手將掉落的碎髮攏起,頃刻間又恢復成以往的明樓,至少知道大姐沒事了,他就能繼續撐著,直到演完今日與汪曼春最後這場戲。
「我一會再換,大哥快點,一會…一會還與汪處長有約。」明誠垂下目光,伸手解著明樓胸前的扣子。
兩人一貼近,身上都是同樣的涼氣,明誠忍不住有些埋怨起明樓,怎麼不先換衣服呢?非要等到我回來,今日事情還這麼多,凍病了怎麼辦?要是半途發了燒,看你怎麼在汪曼春面前說情話。
「阿誠…」
「什麼都別說,我懂,大哥放心。」
「既然懂,為什麼在那一瞬間會做出那種選擇?」
明樓低頭一吻印在紅了一圈的眼皮上,他從二樓窗口看著明誠緊握的拳頭往後腰伸去,當下他就知道不妙。
阿誠若是真的做出這種選擇,他唯一的下場就是死,我護不了他。
這個念頭讓他久違的感受到了恐懼,他不能失去阿誠。
已經得不到大姐的諒解,要是又賠上了阿誠,他以後只能像個行屍走肉般地獨自完成這份使命。
「大哥果然看透了。」明誠嘴角緩緩勾起抹無奈的笑,果然瞞不住大哥。
「你是誰養大的人?我還看不懂你?」
「好了,是我的錯,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我當下氣到腦子有些亂,快速理清後不就馬上放棄了嗎?除了大哥沒人知道我起了殺意。」
抬手撫平襯衫因為折疊而出現的痕跡,討饒地蹭了蹭明樓因為生氣而緊抿住的唇。
「過來,我幫你換。」伸手扣住阿誠的手腕不讓人離開。
「大哥別鬧,趕時間,等會佳人有約,別在這就把體力用光。」
「咱們相處的時間不趕,而且我的目的就是把她灌醉,用什麼體力?我是用腦子,阿誠你少來這招,過來!」
「好吧,只換衣服,別胡來,時間真的不夠了。」放鬆了緊繃的身子,把下巴抵在明樓肩上輕笑道。
微涼的大掌在明誠僵硬的後腰處揉了揉,一路摸向前臂時怔了一下,直接把受了傷的手拉到眼前。
「這…大姐抓的?」
「大姐情緒這麼激動,我一邊攙扶著,一手就給她抓著撒氣了。」聳聳肩當沒事。
「上個藥吧,雖然不深,還是沾過了雨水。」從抽屜翻出幾罐藥膏,抓過明誠的手臂輕輕塗著。
「這算不算工傷?」
「算,長官批准明秘書申請費用。」
「那這邊的傷呢?能申請不?挺疼的。」
明誠纖細的長指,沿著敞開的襯衫緩緩移動到心臟的位置,這動作讓明樓的眸色深了幾分。
明樓沉默了片晌,嗓音有些喑啞,「加我一個。」
「先生放心,我明誠不做虧本生意,這筆賬,我會讓他們一分不少的還給我們明家。」
聽明誠這麼說,明樓緊皺的眉終於鬆了開來,俯身貼上那微張的唇,「記得討點利息。」
26貼在皮膚上的柔軟的嘴唇
「阿誠兄弟,這回你老哥哥我,可是為了你們明家人提上腦袋了呀,你,可別半路把我扔了。」
梁仲春微微抬起眼皮子,皮笑肉不笑地瞅了駕駛座上的明誠一眼。
「放心吧,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不扔你,反倒讓你當個船長如何?這不就來送魚了。」明誠語畢,自暗袋抽出把鑰匙遞過去。
「多少?」
「五十。」
「還真是大收穫呢,我老梁沒出海就能撈到魚,怎麼好意思?」手指勾著銀白色的鑰匙轉了圈。
明誠以往從我這頭坑的利息加一加早就不止五十條,不過現在還能從他手裡拿回這些小東西,心底還是挺舒暢的,明日就去買小媳婦兒想要的狐狸披肩唄。
「應該的,這回情勢險峻,得仰賴梁處長搭把手。」
「你也知道情勢險峻,要是汪曼春半路回來怎麼辦?」
「她今晚怕是不會回來了,明長官也不會。」明誠語氣平淡地應道。
梁仲春這一聽差點去咬到舌頭,這…這意思…不就是明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已經要坐實了嗎?
「阿誠兄弟!你還能這麼輕鬆?她今晚跟明長官一塊?那不就…」
「明家大少奶奶究竟是誰,這事還是大姐說了算。」截住了梁仲春的話頭,冷淡地應道。
「但是明長官今日不就跟你大姐鬧翻了?這事整個市政廳跟76號的人都知道了,這位置,汪曼春怕是坐穩了。」
「就算大哥跟大姐鬧翻了,她想坐穩也沒這麼容易,先不說感情的事,工作的位置怕是先坐不穩了。」
「…拉得下來?」
他總算聽懂了,不過這事,光憑明誠一人就辦得了?
「她得意不了多少時間,如何?你肯信我嗎?」
「那好,合作愉快。」
梁仲春琢磨片晌,最終還是像向心底肖想已久的權利低頭。
這人嘛,貪權貪財貪色,他一樣不缺,心頭唯一還沒染上黑的良知,也只有他的寶貝兒子了。
「還有一件事得麻煩梁處長同意。」
這一聽連忙伸出手擋在明誠面前,「哎,你可別說要劫獄,人多得呢,老子沒辦法隻手遮天,這點不行。」
「不是劫獄,那一槍我要親自下手。」
「你這是何必呢?」
「明台雖然走錯了路,畢竟還是從小看到大的弟弟,由我出手,也能讓他別多受苦,你也清楚那幫人下手一向沒輕沒重,沒被掃成個蜂窩根本拉出不來,再怎麼說都是明家小少爺,哪能被這般對待。」
明誠偏頭望向梁仲春的眼神有些冷,這招,就屬汪曼春使得最溜。
「也是,好,我答應你,時間到自個過來。」想了想這也不是辦不成的事,點頭同意了。
「麻煩梁處長了。」
梁仲春一下車,明誠快速驅車回到接頭地點放暗號,有黎叔跟程錦雲做後援,他能相信明台會沒事,只要他熬過最後那一場,就能換押汪曼春進牢裡了。
明誠緊握著方向盤,在心底把一件件像是纏繞在一塊的結,慢慢解開各自回歸該擺的位置,最終纏繞在心上最解不開的結,依舊是自個那另一半。
整理好思緒,先回家看了大姐一眼,把兩人替換的衣物整理好,便再度驅車往刑場駛去。
就算戴著手套,依舊冰冷到指節都有些發酸,右肩上的舊傷也在隱隱作痛,說不清的沉悶感直叫人喘不過氣,原來要親手對弟弟開槍是這種感覺?
當初把自個送上大哥的槍口時他一點也不怕,為了勝利,受這點傷算不了什麼。
但是明台不一樣,他的團隊已經在王天風的計劃中散了,還是這種方式隕落在他眼前,不管是生死搭檔還是老師,全都沒了,一如當年的煙缸小組。
想起了那場雪夜裡如同落花般散開的紅裙,明誠一腳急踩下煞車,靠在方向盤上閉眼輕喘著氣。
那一場混著血的雪,是他永世都抹滅不掉的印記,早已狠狠烙印在心底,西伯利亞的狂風暴雪,也無法抹滅午夜時出現在腦海中那些不甘與悲憤的面孔。
「穩著,明誠你得穩著。」
啞著嗓子歎了聲,將車重新發動,車窗照映出的目光如止水,再次將心底的驚濤駭浪牢牢鎖住。
這一夜,上海沒有下雪,卻凍得徹骨。
看著明台的眼神,明誠知道他懂,忍不住有些欣慰,小少爺真的長大了。
這一槍能讓你活命,同樣得讓我們兄弟分開好些日子,只能期盼著還有再聚首的那一日。
一聲槍響驚不起林間歇息的禽鳥,遠遠看著明台沾滿血的臉逐漸模糊在視線裡,明誠心中還是覺得有些心疼,好險沒讓大姐看到明台這模樣。
「阿誠兄弟,照規矩,屍體不能讓你們帶走,車子已經到了,剩下我來收尾吧。」 看著明誠蒼白的臉色,也不再多說,擺擺手讓人把明台抬上車。
看著黎叔跟陳錦雲已經就位,點頭應道:「麻煩梁處長了,我先走了。」
最後他是怎麼回到預定的飯店,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一路車速飆得飛快,他好想看看大哥。
快步往早就預訂好的房間跑去,推開門,等著他的卻是一片漆黑,這才想到大哥今晚或許不會過來了。
將床頭燈扭亮,把自個摔進床裡,柔軟的床鋪讓他緊繃一整日的情緒平緩了些,翻身用手背遮住眼睛,貼合在眼皮上的手還在微微的顫抖。
輕歎了一口氣,閉上眼想著先歇一會再去洗漱,反正大哥今晚也不會回來,他可別喝太多酒,明日又犯頭疼怎麼辦?還有好多事得做。
明台的後續,汪曼春的怒火,梁仲春的反擊,還有大姐的解釋…罷了,大姐的部分還是讓大哥自個去解釋吧。
朦朧間,明誠感覺到一陣帶著濃郁的酒香將他整個人籠罩住,自額頭輕輕地往下吻著,柔軟的唇貼合在帶著涼意的皮膚,一路游移著留下點點輕吮,這陣陣止不住的麻癢,倒是把人給吻醒了。
「大哥?」
「阿誠。」
「事成了,黎叔他們已經接回明台,我會再跟他連絡。」
眨了眨眼立刻恢復清明,只見緊貼在身前的明樓,臉上帶著點微醺的表情,連領帶也沒繫上,襯衣皺成一團亂,明誠看著裸露出的頸脖,不滿的把人跩起來一口啃上去,衣服弄得這麼皺,真去滾床了?
「辛苦你了,親手給弟弟一槍不好受吧。」
「挺難受的,好歹明台還有個懷錶能擋一下,我這可是直接對穿啊。」指著自個挨一槍的位置。
「呃,大哥有點冤呢。」
「不鬧你了,怎麼會過來?汪曼春呢?」
「醉倒了,這不就怕大少奶奶會不開心,趕緊跑回來。」像隻寂寞的大狗似地緊抱著明誠不肯撒手。
「我還想先生佳人在懷,哪還會記得舊人呢。」打了個哈欠任由明樓將他緊緊摟住。
「少貧了,今日阿誠辛苦了,明台這筆帳,咱們再慢慢跟他們算。」
「明日還有得辛苦,現在最苦的就是明台了,從小到大他哪受過這些,但願黎叔跟他能好好聊一下。」
明台現在需要好好養傷,暫時不用擔心他的處境,反倒是他跟大哥之後的日子可就麻煩了,也不能天天住飯店,要留宿在辦公室了嗎?
「有黎叔在,能夠父子相認也是件好事,阿誠你在想什麼?」
「大姐不准咱們回家,這陣子要住哪呀?」眨巴著眼一臉猶豫的模樣,讓明樓又抱著人親了好幾口。
「辦公室唄,只有我不准回家,阿誠你回去吧。」
想起下午的那一巴掌,明樓覺得自個要是回家了,怕是得在小祠堂長駐好一段日子。
明誠哪會不懂自家大哥這心思,連眼皮子也沒抬,懶洋洋地應道:「真的?」
「…不是,陪我一道吧。」
好吧,原來自個不止見姐慫,現在也逐漸往妻慫的道路前進了。
「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大姐這回真的氣炸了,明日大哥還是回去一趟吧。」
明誠想了下明日自家長官的時間安排,應該可以擠出兩個鐘頭,汪曼春那頭由梁仲春先發難。
「不要,你回去跟大姐談一下,放心,大姐不會揍你,順道將明台的事透露一點給她,至少能安心點。」
「大哥你要犧牲我?」明誠圓睜著眼,一臉嚇到似地望著明樓。
「說什麼呀你!大姐哪次打過你了?」
「沒有。」
「那不就對了,衣服再多收拾幾件,咱們要在辦公室睡上一段日子了。」
想到辦公室硬邦邦的沙發他就有些頭疼,還是自個房間的沙發舒服,得趕緊找個能摟著阿誠睡覺的位置才行。
兩人依偎著,隨意聊了些接下來的行動,不知不覺便同時睡沉了過去。
明誠昨日累得夠嗆,連明樓哪時下床他也不知道,直到聞到了麵包的香氣,被勾得睜開眼。
看著明誠一臉茫然地坐起身,明樓揚起嘴角笑道:「饞貓起床了,替你叫了份早餐,快去洗漱吃飯,你昨日根本沒吃什麼吧。」
「大哥你要走了?」跳下床,趕緊衝去洗漱室把自個收拾好。
「差不多了,還得送她回去,再加上上班的時間,一會你將車開到汪公館等我。」
「好。」
明誠拿出件新襯衣正要換上,那雙溫暖的大掌將那纖細的腰際扣住,低頭將乾燥的唇一路沿著後頸輕咬著。
「阿誠…我這麼做對嗎?」
「大哥你沒有做錯,至少我們搶回了明台,王天風也不會希望真的將明台賠上去。」
「希望明台能看懂瘋子的苦心,今日帶瓶他喜歡喝的酒,敬他吧。」
「好。」
明誠心想,還是多帶盒棒棒糖吧,省得他一天到晚搶學生的糖吃。
「天…會亮嗎?」
「會的。」明誠回過身緊抱著自家先生,眉眼彎彎的地笑道:「王天風留下的意志,會把天砸亮的。」
27比你還要了解你
「大姐早安。」
明誠一進門問好就站在門邊不敢動,就算昨晚跟大哥已經演練了快十遍,還是抵不過自家大姐的凌厲的一瞟,那清凜凜的眼神一掃過來,嚇得他差點都要跪了。
一看是明誠回來,身後也沒看見明樓的身影,輕哼了聲,語氣有些冷淡地開口:「吃了嗎?」
明誠腦子快速轉了圈,大姐都肯發話了,這時候就算已經吃飽了還是說沒吃吧。
一臉乖巧地搖頭應道:「…還沒。」
「快進來吃早飯。」
對於阿誠,明鏡始終還是嚴厲不起來,這孩子從小就讓人心疼,偶爾的嚴厲也是因為太過於偏袒明台,尤其現在看見阿誠眼中滿是小心翼翼的神情,明鏡也軟了脾氣。
這孩子才過這幾日怎麼又瘦了?明樓到底在幹嘛?連顧個人都不會。
跟了明樓,是委屈阿誠了。
「好的,大姐。」聽話的將外套遞給阿香,就坐回自個的位置專心吃飯。
明鏡沒再發話,垂著眼低頭喝粥,明誠也不敢把視線往大姐挪去,只能機械式地將食物吞嚥進肚裡,阿香今日煮的粥究竟是加了什麼他也吃不出來。
收拾碗筷時趁機跟阿香討了幾句情況,得到的都是不樂觀的消息,忍不住搖頭,這回大哥可慘了。
想起自家先生,明誠不由得多擔心了幾分,他那頭得負責將送汪曼春進牢裡,之後能否成功,全憑今日了。
至於梁仲春那頭他可不擔心,那一身背鍋油,梁處長肯定是能添多少就添多少。
阿香四處看了圈,壓低聲解釋:「阿誠哥,大小姐這回真的氣壞了,蘇醫生也不敢多說什麼,連大少爺的名都不敢提。」
「我知道了,我一會盡量勸勸大姐吧,這陣子妳多照看著大姐的情緒,有任何問題直接打電話到辦公室給我。」明誠想了一下,收拾衣物這事還是得經由阿香搭把手,低聲道:「還有件事需要妳幫我的忙,一會我將大哥的衣物收拾好,妳趕緊替我將皮箱拿去後車廂,得由妳拿,別讓桂姨經手。」
女孩機伶的點頭應道:「阿誠哥放心,桂姨跟著蘇醫生回去拿藥不在家,我多蒸了幾個花卷,裝好會一道放進車裡,阿誠哥跟大少爺這陣子也得好好吃飯啊。」
「好。」
「我去煮安神茶,阿誠哥你等會拿給大小姐吧。」
交代好阿香一些瑣事,回到屋裡翻出皮箱開始收拾衣物,辦公室預先放了兩套西裝,領帶他跟大哥也能交換,應該先帶這幾件就夠了。
巡視屋裡一圈,看著桌上散落的鋼筆與幾張報表,明誠的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大哥這回不知道多久才能回家,辦公室的沙發也不好睡,長時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新買的頭疼藥看樣子也得隨身帶著了。
收拾好心情,趕緊回廚房一手交皮箱,一手交安神茶。
看著阿香現在連鼻尖上都掛著汗珠,這丫頭怕也是著急得很,抱著沉重的皮箱與花卷就往大門跑去。
桂姨從蘇醫生那頭過來,算時間應該也快回來了,他得趕緊跟大姐把這事講清楚,只希望大姐能夠冷靜的聽他解釋,再不行,明日找時間回來一趟吧。
太多事攪和在一塊,前往露台時,明誠的腦子裡還是亂成一片,思索著該先提醒哪件事,還是得先用明台的平安來安撫大姐?
抬起頭看見了明鏡纖細的背影,他突然冷靜了下來,不知哪來的預感,他知道大姐能明白,會明白的。
小時候是大姐擋在我們三個前面,現在,換我們來保護她。
「大姐。」望著明鏡蒼白淡雅的側臉,明誠不由得放鬆眉間的痕跡,壓低聲接口道:「大姐,我時間不多了,有些事我得讓您知道,可以請您冷靜的聽我說嗎?」
「阿誠,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事一會再說,我也有些話得先跟你講明白。」
「大姐請說。」
明鏡偏頭看著明誠半晌,輕輕歎了聲:「這些年,苦了你們了。」
「…大姐?」
苦了我們?哪方面?是指讓大哥不能回家?還是昨日在76號鬧的那場?
明誠有些不解,他跟大姐想說的事情似乎岔了開來,看著明誠越發疑惑的眼神,明鏡接口道:「跟了明樓,委屈你了。」
「不委屈,阿誠替大哥做事是應該的。」
「你知我不是這意思。」
「……大姐?」
「還想裝?你們倆哪時在一起的?」明鏡精緻的眉眼又挑了起來,直勾勾地瞅著明誠。
到了現在哪還會不懂明鏡這番話的意思,明誠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說是驚訝,直接變成了驚嚇。
就算是他,此時也只能順從著本能開始緊張了起來。
大姐是哪時知道的?是明台說溜了嘴?還是阿香看出端倪去跟大姐八卦?
現在該怎麼跟大姐解釋?昨晚跟大哥的演練沒有練到這段啊!
望著阿誠局促不安地耷著腦袋,緊抿著唇不敢吭聲,明鏡不免有些心疼,上一回見他這般手足無措的模樣,還是明樓剛把阿誠剛帶回家的那時候。
輕拍了拍那雙緊握到指節都有些發白的手,「別緊張,是我自個看出來的,你們都以為瞞得很好,但經年累月的一些習慣,哪瞞得住家人呢?明台早就知道了對吧?」明鏡頓了一下,繼續道:「你這孩子看著明樓的眼神與看著明台不一樣,對兄長的依賴裡多了分溫柔,同樣,明樓望著你的時候也與其他人不同,信任中卻帶著情意,你們這點眼神真當我看不出來?他是我親弟弟,我自然明白他對你存的是什麼心思,起初我也煩惱過,也想過是不是該攔著你們,但是仔細想想,明樓有你在身邊,一切足矣,他那脾氣也就你了解,內心話也只肯跟你講,從以前就是這樣。」
明誠低著頭小聲的應道:「大姐,我是大哥救回來的,又是他一手教養長大,自然跟隨著大哥…我跟大哥…」
明誠把後面的話嚥了回去,現在內心搖擺不定,真的要摔破罐?還是只有我一人的時候?
「別想用報恩或是其他藉口,你們的感情,是愛情還是親情?你還喊我一聲大姐就老實說。」
「…是…是愛情…但是…」
這話他只能說到這了,他寧願跑去打日本人也好過獨自跟大姐摔破罐,倒是明鏡揚起嘴角的反應讓他懵了。
聽到明誠承認了,輕拍了拍冰涼的手,唇邊勾起抹淡笑,「沒有但是,是就得了,在明家還是我說了算,要是明樓混賬,大姐替你做主,阿誠你老實說,明樓這幾年待你可好?」
「大哥待我很好,真的。」大力點著頭,深怕大姐又把賬算到大哥身上。
「待你很好?那你們之前在家一天到晚關著門大吵是咋回事?」
「掩人耳目唄,大姐,先別說我的事了,這陣子您得多加小心,連在家裡也一樣,過幾日我再帶您去看明台,他沒事,好生修養一陣子就行了,大姐放心。」話說到這大姐應該能懂。
「我明白,在家裡的時候,我會當作明台已經故去,阿誠你少給我扯開話題,我話可是說在前頭,這段時間我不準他回家!他竟然敢打我!那個明樓,竟然敢打我!」
想到這明鏡一把火又上來了,再三交代明誠必須把她說的話帶到才肯罷休。
「…是。」
「你不準偏袒他。」
「不偏袒。」
「也不準替他講話。」
「呃…大哥他…」
「嗯?」
「不講,我什麼都不替他講。」
對於阿誠的保證,明鏡總算滿意的點頭,接著道:「還有,等這些事都結束後,我會要明樓當著父母的牌位面前給你個名份,一併記入族譜。」
「不,不可以。」這下明誠哪還能繼續保持冷靜,像是被嚇到似地,阻止大姐這個念頭。
「什麼叫不可以?」明鏡不滿的望著這個一向乖巧的弟弟。
「只要能夠繼續陪在大哥身邊就行了,我依舊是他弟弟,我不需要什麼其它的名份,一來不合規矩,二來現在這樣就夠了。」
「依我看根本就不夠,先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在你們眼中,欺騙大姐算是規矩嗎?設計么弟是規矩嗎?當漢奸是規矩嗎?少跟我說這倆字,不過就算沒戒指,明樓倒還有點誠意,這錶我從沒看你們換過,以前明樓可是跟明台一樣換錶換得勤,就這只,你們倆回來之後從不離身,這對錶是用來代替戒指吧?」
「……。」
一猜一個準,是我們小看大姐了。
「阿誠,明樓就交給你了。」
「大姐放心,我會照顧好大哥的。」
「你也得照顧自己,別老是只顧著明樓,記得大姐之前跟你說的話,明樓敢欺負你,大姐替你教訓他,回去記得把我的話帶給他。」
明鏡看著不斷點頭保證的弟弟,那雙紅了一圈的眼,明鏡心也軟了下來,這孩子就是實心眼,以後自個也得多分點心思在阿誠身上,這些年都不知道被明樓欺負成怎樣了。
※
明樓這一整日除了去跟藤田拆招,回到辦公室就沒再出過大門,手邊整摞的檔連一本都看不進去,直到外頭亮了燈終於等到了阿誠。
明誠才剛將門鎖上,明樓立刻把人拉到身邊,「怎麼這麼遲才回來?大姐有為難你嗎?」
深怕自家那高傲的大姐真的會把氣全撒在阿誠身上,跩著人從臉頰一路拍到腿,自家這個傻貓崽這副身板,可別乖乖的挨鞭子啊。
「大哥。」
明秘書眨巴著眼,看著大哥臉上滿是擔憂,以他對明樓的了解,一種難得想使個壞的念頭逐漸成型。
這麼突然就得對著大姐攤明這事,他嚇都嚇懵了,這筆賬除了先生你,我能找誰討?
這麼一想,表情也越發的委屈,還是明樓最受不了的那種,紅著眼把自個更往他懷裡縮去,惹得明長官急得手忙腳亂。
「說呀!怎麼了?」
「大姐知道了。」除了語氣有些悶,聽不出其它情緒。
「知道什麼?明台沒死的事?本來不就要讓她知道?」不解地問道。
「不是明台,是…是咱們倆的事,大姐知道了。」
「…你怎麼說?大姐同意了嗎?怎麼發現的?」
沒想到大姐會挑阿誠單獨回去的時候問起這事,沒有明台在旁分散戰力,這下到底成不成,明樓心底也沒個準。
「你說呢?」無奈地抬眼瞅著自家大哥。
「不行,我得回家跟大姐說個清楚!」
明誠一看明樓還真的準備要衝回家,趕緊伸手拉住明樓的手不讓他離開,「別回了,大姐要我帶話給明長官,明家現在容不下您這尊大佛,這陣子要您別回去了。」
明樓這一聽也慢慢冷靜了下來,這陣子?大姐平靜下來了?
回頭望著阿誠,那雙圓溜的大眼閃過一絲狡黠的神色,明樓頓時瞭然。
嘿,這小子,要造反了。
明樓直接把人抱起來放到諾大的辦公桌上,手指調戲似地從眉間一路滑落到微啓的唇上,「看樣子,咱家的大少奶奶已經被大姑子認可了?下一步應該就是讓我去跟爸媽上香報告,順便一道入族譜,對吧。」
自家大姐的想法他倒是能猜透一二,看著阿誠現在連耳朵都紅了,大姐怕是少不了敲打這小子,這樁心事多年來一直高懸在兩人心中,現在總算能有個結果。
「大哥別胡說了。」不滿的抗議了聲。
「我胡說?大姐沒這麼交代你?」
「…有。」
「那不就對了,咱家大姐還是心疼自己人,你瞧瞧這幾日又瘦了,大姐肯定又要把這筆賬算我頭上。」圈著腰的手隔著衣服,慢慢地往那處凹陷的線條來回摸了幾把。
「有鍋當然是大哥背,不過這回大姐是真的不準大哥回家,還要我不能偏袒或是幫你擋。」
「哎,看樣子我慘了。」
明樓想起了擺在小祠堂上的鞭子,背後頓時涼了幾分。
「大哥放心,去瘀的藥酒我都準備好了,過兩日照計劃我帶大姐去看明台,大哥得回家一趟等著。」
雖然擔心大姐一看到大哥就會開揍,但現在也沒其他辦法,大哥那一日的確得回去講清楚,大不了隔天請假唄。
「行,藥酒你準備,那我可以去準備戒指了?」
摩挲著明誠纖細修長的無名指,眼角笑紋浮現,他早就想在上頭套上那只有著他名字的銀色指環。
「大哥又胡說什麼?講正事呢!」被明樓這話鬧得耳朵有點燒,視線停留在兩人交纏在一塊的指節上
「這對我來說這就是正事,當年在法國的時候你答應我的,你說等到大姐答應我們的事才能去買戒指。另一個正事只差臨門一腳,汪曼春明日就會被拉進牢裡,藤田芳政已經就位,清除行動也到了要收尾的時候,現在這種世道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想在大姐面前坦明一切,不瞞了。」
「好,不瞞了。」
「阿誠,咱們得再多努力幾年,瘋子砸了道縫的光,就快要透下了。」
貴婉、還有其它眾多先走一步的戰友,那些鮮活的生命們,曾經用盡自己的力量,想要打破那層籠罩住整個國家的巨網。
瘋子用整組人的性命所砸出的最後那下,伴隨著在黑暗處響徹的喪鐘,已經在這巨網上砸出道裂縫。
他跟阿誠得繼續站著,就算披著這身罪惡至極的身份,他們依舊得挺直著背,好好的站著,直到替其它來不及走到這一步的人,看見陽光。
「當然得繼續努力,得替他們看到勝利的那一天,這樣,咱們才能重新回到陽光下。」
潛伏的辛酸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連面對親人的指責都不能說出任何一句辯解,連最疼愛他們的姐姐也被傷透了心。
「阿誠,等到勝利的那一刻,咱們立刻就走,要是大姐不肯走怎麼辦?」
「如果大姐不肯走,咱們也得事先做好轉移地點,不能再讓大姐擔心了。」
「聽你的,一結束咱們立刻回家去,回咱們倆的家。」
兩人手心緊緊相扣,許下了今後唯一的願望。
28索取和給予
送大姐來看明台是跟大哥早就計劃好的事,但是任憑我們倆千算萬算,還是低估了自家小少爺這把轟天怒火。
嘴角硬生生挨了那下,讓明誠久違地動了怒,行啊,有個熊孩子欠人教訓!
明台一看讓自個積怨已久的二哥出現,雙眼通紅的朝著明誠怒吼:「你跟大哥都一樣混蛋!」
「那你還想怎麼樣?大哥為了你做了多少事?你還有臉鬧脾氣?」
「你們狼狽為奸!夫唱婦隨!顛鸞倒鳳!」
「……這詞不是用在這的。」
明誠面無表情的望著炸毛的小少爺,他現在只想扶額,大哥不應該只盯著明台的拉丁文,他連中文都得重學了。
「呃…你管我!反正好處都是你們佔,我的同伴!我的生死搭檔!我的老師全部都沒了!」
明台帶著哭腔吼完這句,嗓子都吼啞了,現在嘴裡滿是血腥味,但是身上帶來的疼痛,遠遠不止心上像是被活活剮下那三刀那般疼。
明誠知道明台現在還沒緩過來,當初貴婉的事與大哥的身份,還有王天風指向自個的槍口,在那場染著自個上司的血的雪夜裡,他也崩潰過。
那時好在還有大哥在身邊,就算當下得用對立的身份做掩飾,他才能繼續支撐下去,如果那時自個也遭遇跟明台一樣的狀況,怕也好不到哪去。
「明台,大哥用盡全力,也只能保住你,到了現在還是覺得就你一個人犧牲?這個計劃是王天風一手定下的,於曼麗跟郭騎雲的犧牲是王天風設計的其中一環,最後他把自個也給填了進去。」
「都給你講!保我幹嘛?犧牲我的隊員來保我!我寧願不要!為什麼不讓我一道死了!」
明誠聽他這麼說,輕歎了一口氣,看樣子這個小少爺連好好勸也聽不進去了。
收斂起明家二哥對待么弟的縱容,再次抬眼,如同從瞄準鏡中鎖定目標那般冰一樣的視線,直視著明台開口:「你這番話有膽子在大姐跟大哥面前再說一次,我第一個打斷你的腿。那你現在想怎樣?覺得是我跟大哥對不起你?要不,再給你一次狙擊明長官座駕的機會,這一回我跟大哥會親自赴會,兩個人就往你槍口下站著不動,讓你替你的隊員與老師報仇,這樣夠不夠讓小少爺解氣?」
講到後來明誠真的動了怒,明台一聽他這番話眼淚都下來了,他沒想要把阿誠哥逼到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你們都不肯跟我講?要是我知道了,或許…或許還能救回曼麗…郭騎雲他也能回到女朋友身邊,他都已經求婚了。」
明誠疲憊的閉上眼,輕歎道:「明台,就是知道你是這種性子,我跟大哥才不能講,王天風也是一樣,這一局是我們勝利,如果照你所說的那般計劃,現在連大哥跟我還有大姐都會一塊赴死!更別說第三戰區也會再一次淪陷,到時候會死多少的人你還不清楚?」
「怎麼可能?」
「你覺得不可能嗎?我們對抗的人是誰,他們的能耐與手段你還不清楚嗎?你真想把大姐跟阿香也一塊賠進去?大姐真的落入汪曼春手裡,那女人不會只是拔了她的指甲這麼簡單!」
明台現在哭的整個人團成一球,嗚咽的抽氣聲從相疊的手臂下傳出,明誠看他這樣也不好受,平復了自個的情緒才開口:「小少爺,現在很多事我沒辦法一一跟你解釋清楚,你想知道的,等這場事平定後,自然有人會把這一切都跟你講清楚,但不是現在,也不該由我來講,我只能告訴你,沒人對不起你。你覺得就你一個人為了逝去的同伴傷心難過?我跟大哥這一路走來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問題是,我們能有其他情緒嗎?我們可以難過可以傷心嗎?不行,我們只能笑,只能繼續笑著與那幫人杯酒言歡,共同商議著該怎麼處理反抗的人,你能懂這種苦嗎?」
「……阿誠哥。」
「有時候不說也是種保護,你之後也會明白這種心情,王天風的苦心,於曼麗跟郭騎雲的犧牲都不會白費。」
「那你跟大哥怎麼辦?」雖然現在還是氣惱著大哥跟阿誠哥的隱瞞,同時也擔心著他們倆的安危。
「繼續行動,大哥是絕對不能倒下。」
明誠從口袋裡拿出那張蹭了點泥的照片,垂眸看著照片上的一雙璧人。
郭騎雲這張照片拍的真好,可惜美人已去,獨留眼前這個傷心人。
「阿誠哥你怎麼拿回來的?」明台抖著手接過照片,他沒想到竟然還能有看到它的一天。
「你別管我怎麼拿回來,我只知道於曼麗會想把這張照片交給你,所以我就去拿了,大哥不知道我去幹這事,你別說溜嘴了。」
「阿誠哥,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得替他們報仇。」
明誠一聽這小子又開始要鑽牛角尖,沉聲道:「毒蝎!我以上校副官的身份對你下達命令,等候通知的時間裡保持靜默,不得擅自行動,違者軍法處置。」
「是。」
雖然不甘願,還是挺直著背接受了這道命令,他明白這是阿誠哥現在能給的最後保護。
看著小少爺的眼中已恢復清明,明誠輕歎了一口氣道:「行了,記得我說的話,好好在黎叔這養傷,我先下去了,你快把臉上的血擦一擦,剛才打架的動靜這麼大聲,大姐一定會跑上來,別嚇到她。」
明誠隨手拿衣袖擦掉嘴角的血痕,布料碰觸到傷口的刺痛感,讓他忍不住皺了眉。
嘖…熊孩子打在這個位置,回頭讓大哥瞧見該怎麼解釋?
明台像隻受驚的小動物,蹭去明誠身邊怯生生的問道:「疼嗎?」
「疼倒不礙事,打在這個位置你讓我怎麼跟大哥解釋?」沒好氣的應道。
「就說打架不就好了,幹嘛連這也要解釋?大哥連管你哪裡受傷都這麼法西斯?」
「…接吻會疼。」
「大姐!」
明台現在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樣也能被秀恩愛?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
苦逼的小少爺只能捧起自個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扯著嗓子喊大姐。
「來了來了,阿誠你怎麼能跟他打起來呢?他傷成這樣你還不讓他。」
「是我錯了,我下去熬藥。」
明誠剛贏了一把,抿著唇乖巧地接受大姐的批評,至於黎叔探究的目光,只能苦笑著接過蒲扇當沒事。
兩人蹲坐在門外顧藥爐,一邊扇著火,一邊閒聊些瑣事。
「組織會讓他離開上海,過陣子就得走了。」
黎叔抿著嘴角,眼中帶著濃濃的不捨,好不容易找回了兒子,卻無法多看他一些日子。
「至少能讓他離開,也是件好事,您…」明誠收住了想問出口的話,有些事還是得讓他們倆自個說清楚。
若是能讓明台安全的離開,就算大姐有再多的不捨也只能選擇放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他能好好活著。
「這樣就夠了,夠了。」
眨掉眼中模糊的水光,至少找到兒子,他對妻子也能有個交代。
這個兒子,在這場亂世中怕是有緣無份了,只希望下一世,能在和平的時代,再次相見。
明誠最多也只能替她抽出這兩個鐘頭,縱使有再多的不捨,明鏡也無法在這停留太久,一路小心翼翼攙扶著大姐回車上,明誠看著現在脆弱傷心的的明鏡,他沒辦法開口說組織要送明台離開的事。
這一分離,不知道要隔上多久才能碰面,還是回去跟大哥商量看看,能不能把大姐也一道送走?至少他們這兩個家人都得平安。
車子開離了那處隱密的弄堂,明鏡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望著窗外輕歎道:「阿誠,你們之後會把明台送走,對吧?」
「…對。」
「那就好,辛苦你們了。」
從後照鏡中看著明鏡蒼白的側臉,明誠試探地問:「大姐,我們也送您跟阿香去安穩點的地方,好嗎?」
「不,我的根就在這,哪裡都不會去。」
「蘇州也不安全,上海更不用說了,連租界區也越發不安穩,大姐…」
明誠勸說的話還沒說完,明鏡就截了他的話頭,「送走了明台,那你跟明樓呢?」
「我們還得繼續在這,戰爭一天沒結束,我跟大哥都不會走。」
「那不就對了,你們不走,我走什麼?我這當大姐現在能做的事,也只能繼續守住這個家,讓你們三個有個可以回來的地方。」
明誠聽大姐這麼說,也不再出聲,眼底的酸澀讓他只能緊攥著方向盤。
將車停在明公館大門前,明鏡下車後遲疑了會,俯身貼近明誠問道:「明樓…會回來嗎?今日桂姨也在家。」
「會的,算時間應該正等著大姐教訓呢,而且大哥也有事要想大姐說。」
「那好,阿誠你不准幫他。」
「好,那我去廚房找東西吃。」大姐這事的確得讓大哥處理,希望大姐別氣到揮鞭子。
「今日有吩咐阿香燉百合蓮子湯,多喝幾碗。」
「謝謝大姐。」
一進門明樓果然已經站在客廳候著,明鏡一看到他這個弟弟,滿肚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阿誠的事,明台的事,這大哥究竟是怎麼當的?明鏡堆積已久的怒火根本不用演,挑起眉眼,指著明樓直接開罵。
明樓此時覺得自個還真夠冤,還不來不及開口就被明鏡往小祠堂逮。
得,準備領罰唄。
上樓前看了明誠一眼,嘴角那處傷引住他的視線,眉頭皺了皺。
明誠哪會不知道大哥的意思,用眼神瞟向上頭,先把大姐的事搞定吧。
聽著關門聲,明誠示意阿香跟桂姨各自做自個的事。
阿香趁著桂姨去後院曬衣服,趕緊抱著保溫壺塞給明誠,「阿誠哥,這壺帶給大少爺的。」
「謝謝,我一會拿去車上。」
「還有還有,大小姐吩咐過的琥珀核桃,剛炒好的,還熱呼著。」從灶台邊又拎出個小食盒塞過去。
「還要麻煩妳忙這些。」
「哪的話,你們都不在家,大小姐又吃得少,怪寂寞的。」
以往忙起來她可以在廚房待上大半天,假日時不時還要接受明台胡亂點餐的要求。
「大姐如果沒胃口,妳就煮點粥或是清淡點的麵食,多勸勸大姐。」
「我知道,阿誠哥放心,不對,我現在應該喊大少奶奶才是。」阿香此時笑得見牙不見眼,活脫脫一個小明台。
「……。」明誠現在嘴裡塞滿了百合蓮子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把自個憋成個大紅臉,輕咳了幾聲,伸指虛點了點這丫頭。
「我去幫桂姨的忙,阿誠哥慢慢吃,大小姐說你要多補補,離家沒幾日就瘦成這樣,來,再多添一碗。」
手裡的碗又被阿香填滿,明誠摸了摸自個臉頰,每天忙得要命,還真沒注意是不是又瘦了,反倒是大哥似乎真瘦了些。
吃完甜湯,現在沒他的事,洗完碗就把食盒保溫壺帶上車,順便整理一下等會回去辦公廳該辦的事。
翻了幾頁檔,從後照鏡裡看到大哥一臉陰鬱的摔門,趕緊下車迎上去,「大哥,大姐…真打你了?」
「打,毫不留情,好險這回沒動到鞭子,那罐藥酒可以省起來。」明樓搖頭苦笑了聲,臉頰上一個紅辣辣的巴掌印。
「要是動到鞭子,我已經打算明天得請假了,都跟大姐講清楚了?」
「都講了,大姐知道該怎麼做,倒是你,這傷怎麼回事?」拇指輕撫過阿誠嘴角那處瘀傷。
「別摸,跟明台打了一架,上車說,這時間該回去辦公廳了。」打開後座的車門把明樓推進去。
「他這樣還能動手?」
「小少爺氣炸了,就算手變成這樣還是照打不誤,跟上回拆家那次有得拼。」
明誠心想,這回要不是他手受傷,黎叔那間屋子,恐怕也會被這小東西給拆了。
「欠教訓,還是認為是咱們欠他的?」
他不是不能理解明台這怒氣,這些年都不知道親眼看過多少同伴跟戰友死在眼前,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學會抵擋這份痛苦才能繼續往前走,這一關明台得自個過。
「差不多吧,大哥放心,我教訓過了,他會乖乖聽話的。」
該說的也都說了,連那張照片也替他搶回來,再這麼不懂事,直接揍一頓算了。
「大少奶奶出馬果然厲害。」狼爪子從駕駛座旁的空隙伸出,朝那挺直的腰際輕捏了捏。
「開車呢別鬧,你回來的時候跟阿香說了什麼?那ㄚ頭竟然也這麼叫我!害我差點被那碗甜湯嗆死。」
「哪有,我才剛回家沒多久你們就回來了,是她自個看出來的,連大姐都看出來,怎麼可能瞞得過阿香?」明樓心想這丫頭搞不好比大姐還要更早知道。
「怎麼離家才幾天,全家人都知道?大姐還跟你說了什麼?」
「想知道?親一個再告訴你。」
「開車沒辦法親,嘴角被揍會疼也不准親!」
「回辦公室再收拾你,明台那爪子還能傷得了你,該罰!」被堵了這句讓明誠翻了個白眼。
「大哥!」
「好好好,除了把要緊事都跟大姐攤明了之外,我向大姐討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好奇地朝後照鏡望去,鏡裡的明樓笑得溫潤,明誠也不自覺地揚起嘴角。
「是要給你的,過一陣子你就會知道,走吧,該去繼續執行下一步行動了。」
窗外的法國梧桐的樹影間透下的陽光,照得阿誠整個人透著溫柔的光暈,明樓勾起嘴角,再一次伸手往前捏著阿誠的肩。
西裝暗袋裡放著兩枚銀環,雖然不是太昂貴的牌子,畢竟是爸媽當初所留下為數不多的其中一份紀念,多年來被明鏡妥善收藏著。
明鏡一聽明樓想向她討這對戒指,二話不說直接交給他,還吩咐明樓趕緊找一天帶阿誠一塊去改戒圍。
在小祠堂裡,他向大姐坦誠了一切,坦誠他的身份、他的感情、他唯一所愛之人。
連帶著跟大姐要了這兩個戒指,就算外頭多得是更出名的牌子,或是更昂貴的質地,他還是只想給阿誠這枚橫跨兩代人的唯一真心。
29平淡卻令人驚喜的禮物
「都處理好了?」
「好了,剩下的讓日本人自個處理。」明誠站在沙發後面伸手輕揉著明樓的太陽穴,這幾日辛苦大哥了。
「大姐呢?」
「蘇醫生在家裡陪著,傷已經沒事了,明台也乖乖的待在黎叔那。」
「那就好。」閉上眼握住阿誠微涼的手輕吻了下。
明誠從後邊環抱著明樓,他知道大哥比起傷心,無奈佔了更大部分,抱著人拍了拍,「沒事的,大哥你歇會吧,我吩咐過不准任何人進來,我得去找梁仲春。」
「他那頭情況如何?」
「該敲的都說了,之後就能重新掌權,再加上汪曼春的事都解決了,現在心情好得很,也沖淡了對小嫂子的傷心。」
梁仲春唯一的真心就是他兒子,女人關係亂,平白惹得嫂夫人跟兒子受委屈,現在連小嫂子也被牽連而丟了命。
明樓想起自個那掉錢眼裡的下屬,皺著眉問道:「這趟該不會是想叫你替他把夫人領回來?」
「這倒沒有,他也清楚這地方已經不安全了,他怎麼可能讓苗苗回來?我看過不了多久,又會有個新媳婦陪在身邊了。」搖搖頭苦笑了聲,這個走私搭檔也就這點麻煩。
「這人不煩啊?見一個愛一個?」
「我看他倒是挺樂意享受這種煩。」
「說得也是,不關咱們的事,你最近少跑港口,過兩日他就能升官了,以往那些事消停點,藤田芳政那頭怕是要行動了,要是害你被牽扯進去,他這位置也坐不久。」
「明白。」
「公事說完了,咱們該說說私事了。」拍了拍自個的大腿示意。
明誠嘀咕了聲假公濟私,抬眼瞧見明樓已經瞇了眼,趕緊出聲,「我為了長官東奔西大半天了,你還想教訓我?我要去跟大姐告狀了啊。」
「我哪捨得教訓你,你瞧這一跑大半天見不著人,還不過來讓大哥抱抱你。」
明誠哪會不懂明樓的意思,這委屈的模樣也就在我這頭管用,眉頭一皺,嘴角一彎,自個什麼事都會答應他,這不就趕緊撲了過去。
「好了,大哥這是怎麼了?」乖巧的依偎在明樓懷裡,抬眼瞅著他。
「心疼你啊,都讓你替我這般四處奔走,遇事又得留下你一人善後,說實話,等待的那段時間裡,挺難熬的。以前忍忍就過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年紀越大,你一不在身邊,心就不定了。前兩日車裡有大姐在,我不能表現的太過擔憂,要是讓大姐知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我又得挨鞭子。」收緊手臂把人摟得更緊。
知道大哥都是在擔心自個,瞅了他一眼放軟聲音,「大哥,先不論咱們倆的關係,我是你的祕書,你的副官,替上司收尾是應該的,維護上司的安危也是應該的,還有背鍋也是種技能,你瞧你多欺負我,又不漲工資,還跟我討零花錢。」
「我的錢都在你身上,你要我怎麼漲?我不找你討錢找誰討?你小子賴皮了啊!」
「那大哥是在煩心什麼?這幾日心神不寧的,大姐跟你說了什麼?」
晚上跟烙煎餅一樣翻來翻去,連自個也被一道鬧了起來,只能兩手死扒著大哥的肩不讓他繼續翻。
「也沒什麼,那時多虧了你,再遲一步就麻煩大了。」
「這事我還沒跟你算,大哥你知不知道你說那番話讓我有多難過?」
在麵粉廠門口,大哥所下達的命令,著實讓明誠擔心害怕了好一陣子,將四周確認完畢,衝進去前還高懸著一顆心,就怕裡頭的三個家人會出事。
「我不也是擔心大姐的安危,汪曼春的性子你也清楚,沒想到明台也跟了過來,我都還沒跟你算又跟著他胡鬧的事!」
「這也怪我?是誰也被么弟揍了一拳?」
「我被他打你就不心疼了?大姐幸災樂禍,連你也一樣?」
「好好好,心疼心疼,我心疼極了,哎喲,我的先生怎麼這麼可憐啊。」一爪子扳過明樓的腦袋,吧唧一口往挨打的地方親上去。
「夠了啊!敷衍我呢?哪有人這樣親的!」
把人抓回來,溫熱的氣息纏繞在耳邊,伴隨著輕吻一路游移到鎖骨的位置咬了一口,惹得明誠扭著身子想逃。
「大哥別鬧別鬧!我還得去梁仲春那頭,別留下痕跡,讓人看見不好解釋。」輕喘著氣拍掉撫上胸口的狼爪子,再讓他繼續揉下去,76號也不用去了。
「喲,咱們家阿誠先生瞞著上司藏了幾個愛慕者了?這麼急著出門見面不成?」
「多得很,可惜老是得替上司幹活,冷落了他們,我這就去見一見那些愛慕者。」
「甭去了,頭號愛慕者就在這呢,早就等著阿誠先生了。」明樓指著自個,嘴角漾出了一抹狐狸笑。
「還扯。」
明誠橫了一眼過去,在心底腹誹,是自個從小就喜歡你,到底誰才是誰的頭號愛慕者?
「沒扯,真心誠意。」微瞇著眼,眼角笑紋浮現,抓著明誠的手往自個西裝暗袋摸去。
「大哥?」
手指碰到個像是小盒子的東西,明誠帶著疑惑的目光望向明樓,今日替大哥拿外套的時候沒摸到這個東西。
「拿出來。」
明誠聽話的勾出那個小盒子,一看到這個令人懷念的小東西,圓睜著眼一臉訝異地問:「這個…不是被明台弄不見了?」
指尖輕輕撫過木盒上有些歪斜的刀痕,這只木盒子是以前學校放假時偷閒做的,當時想說可以做個小盒子給大哥當袖扣盒,明台聽到他的計劃也嚷著想做。
那時明樓被大姐還有明堂哥拎去公司幫忙不在家,兩個人畫了十多張草圖,頭碰頭搗鼓了老半天才畫出個大概。
圖是出來了,兩個小傢伙沒想到木頭會這麼難切,不到幾鐘手指就被割了幾道口子,明台癟著嘴,噴了滿臉淚珠子再也不肯動手,流著鼻涕就跑去花園招貓逗狗。
明誠不甘願,包紥好繼續埋頭折騰,等到明樓回來看到阿誠血淋淋的一雙手,嚇得立馬抱著人往醫院衝。
回家後不管他怎麼哄,阿誠就是不肯說,一星期後才眨巴著那雙水亮大眼說有禮物要送大哥,那時候跟小貓崽子一樣的阿誠,依舊堅持遮住手指上的傷不給看,明樓從那時候就知道,這孩子永遠會是自個心頭最軟的一塊。
明樓一直很寶貝那只小木盒,就算阿誠的本意是想讓他當袖扣盒,他還是小心翼翼收著捨不得用。
某一回被明台翻了出來拿去裝骰子玩,滿屋子撒野後就說不知道放去哪,明樓氣得要命,那時大姐不在家,沒人能幫他擋,就這樣被大哥揍了一頓。
「是被他弄丟了,隔天你跟明台上學時,我翻遍整個明公館,終於讓我在花園邊找到,這不就藏起來不讓明台再拿去玩。」掀開盒蓋遞給明誠。
「…大哥。」
明誠垂眸看著裡頭閃著銀光的兩個環,瞬間紅了眼圈,只能傻愣愣的望著明樓。
「你最近替我東奔西跑,這麼忙,我就自個拿去改戒圍了。阿誠先生,願意伸出手試試嗎?」
「你是怎麼知道尺寸?」吸著鼻子將手遞到明樓手裡。
「晚上只要翻來翻去,你就會緊緊抱過來,這不就能趁機扣住你的手指來量。」明誠被他這話鬧得想哭又想笑,敢情晚上不睡覺在那烙煎餅都是為了量手指?這人到底還要我多愛他?
「…大哥。」
「你的手生得漂亮,就算是戴著這種簡單的樣式也好看,這對戒指就是我跟大姐討的東西,是我爸媽留下來的,就算外頭賣的戒指再貴重,也不及這一對,我想跟你一塊戴著,一輩子。」明樓滿意的摩挲已經套上戒指的手指。
「哪時計劃好的?」
「我老早就想把你扣住了,是你一直不肯答應,之前在法國只要每回跟你提起這事,你小子就紅著眼變成個哭包,非要等到大姐同意,我只能等到現在才實際行動。」
「你這個人怎麼能這樣!戒指拿過來!」
紅著眼對明樓伸手,空下的另一隻手緊抓著明樓不放,這輩子再也不放。
伸出手讓明誠替自個將另一個戒指套上,揚起嘴角笑問:「76號還去嗎?」
「腳軟,走不了。」捧著湊過來的臉扎扎實實吻上去。
明樓滿意的雙手緊攬著明誠的腰,就算隔著襯衣馬甲,摸起來手感還是非常好,前前後後揉個過癮才開口:「阿誠,明日回家一趟找大姐,接著就是去教訓熊孩子,那小子三日不打,上房揭瓦,是該教訓了。」
明誠眉眼間笑意灼灼,頷首同意。
30ALL FOR YOU(END)
「教授?明教授?這張沙發要放哪呢?」
「…放這吧,面對窗子。」明樓側過身讓出位置。
「巴黎難得會下這麼大的雪,好險教授的行李只有這張沙發的體積比較大,哎,這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對面的花園,那家屋子已經空了很久了,聽說以前是一對兄弟住著,不知道是回國還是去了別的地方,不過花園裡的玫瑰每一年依舊盛放好長一段時間,可惜這季節全都謝了,之前帶我家小寶散步,牠老是喜歡過去蹭個花。」
廣東來的大學生,熱情的小話癆,經濟系的教授正好是住在同一個宿舍區的明樓,今日放假,溜完自家寶貝狗崽,碰巧看見教授正準備搬家,就一道過來搭把手。
「那一園子的玫瑰會再開的,這盒烤雞送給你,今天麻煩你了。」從一旁的食盒裡拿出一袋烤雞遞過去,離開宿舍時管理員大嬸送的。
「謝謝教授,那我先回去了,假期快樂。」
明樓看著他一手捧著烤雞,一手抓著狗繩,興高采烈的往宿舍方向跑去。
回過身,望著除了基本傢俱之外空蕩蕩的屋子,明樓有些犯了愁,這下該從哪整理?
他以前是怎麼說的?箱子裡放了什麼就擺去哪,也得先將家具擦乾淨才能拿出來排好。
明樓的行李本來就不多,書籍文具一箱、衣物一箱,也就只帶了這兩個箱子過來,要擺也是放在同一個房間。
在那宿舍住了一年,東西也沒增加太多,算是好事吧?這樣他也不會罵我胡亂花錢。
這屋子基本傢俱都有,除了那張單人沙發是另外添購,要長時間望著那位置,還是得要有一張舒服點的椅子。
他不能回去原本的屋子,只有一個人,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
等了一年,終於等到對門這家要出租,牌子掛出來沒多久,明樓立刻就上門按門鈴。
離開國內後,助眠藥也與阿斯匹林一樣不離身,但是藥效似乎不太夠,每回半夜被惡夢驚醒後,就再也睡不著。
倒了半杯酒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望著對面的屋子發怔,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小房子,現在為何感到如此陌生?他要是知道,肯定又要生氣,嘖,那雙圓眼睛瞪起人來還挺兇的。
將視線轉向對街,窗户都有些髒了,環繞花園的白色圍欄下有兩隻大臉的黃貓在那翻滾,明樓心想這寬臉跟花紋,不就是他以前最喜歡的那隻薑黃色的肥貓縮小版?那個小混蛋還真的教會了一家大小過來磨爪子不成?
打了個哈欠,回到房裡,溫暖的小壁燈照亮了書桌一角,屋子的鑰匙就放在桌上的相片前,四人合照的那一張。
如果可以,明樓再也不想回憶起火車站的那場戰事,但是那些片段在腦海揮之不去,一閉上眼,手上就是大姐的血,後來連阿誠的血也一道浸濕了手套。
他明明可以躲得過,卻執意朝我撲過來,這個傻孩子,大哥可沒這麼教你啊。
※
「教授,您有兄弟姐妹嗎?」
「一個姐姐,一個弟弟,還有一個愛人。」
「您結婚了?」
「結婚了。」舉起手,那枚銀白色的圈在無名指上閃著微光,「他還在國內,我在這等他。」
「要等多久?」
「不知道,等多久都沒關係,我會一直等下去,好了,這可不是考試範圍,放學了,快回家吧。」
「教授再見。」
女孩們笑嘻嘻的跟這位溫文俊逸的教授揮手道別,雖然上課的時候很嚴肅,但是教得就是比其它經濟學教授有趣易懂,明樓的課幾乎都是滿的。
踏出校門,雪已經停了,巴黎難得會下這麼大的雪,也就當年他頭一回過來的那一日有得比。
突然想起了當年那只醉貓兒下火車的模樣,明樓勾起嘴角,慢慢地沿著石磚道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現在背上沒有扛著醉貓兒,手上也沒提著沉重的行李箱,但心上卻如同當年他從伏龍芝歸來的那一日一樣,總有股莫名的期待。
從聽到勝利傳來的那一日開始,咱們已經分開多久了?兩年?三年?
當時情況緊急,不管是檯面上的身份,還是眼鏡蛇或是毒蛇,都不能再繼續待下去。
無路可退的把情況,又得留他一人獨自善後,么弟早已安排離開,就剩大姐跟阿香的家人得移往安全的地方安置。
這一次不管要等上多久都沒關係,我會一直在這等你回來。
抬頭望著被雪清洗過後的湛藍天際,明樓揚起嘴角,「大少奶奶,你現在在幹嘛呢?」
※
「阿誠哥!你夠了啊,拜託你快點去找大哥行嗎!我不是有鎖門嗎?」
一回家就看到二哥在幫忙整理屋子,他都要害臊了。
「這種門鎖我會放在眼裡?少囉嗦,要不是大姐擔心你,我早就過去了!哪還用得著你趕!明台你髒死了!」明誠甩著手上笤帚,轟了明台滿臉灰塵。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咳咳咳!阿誠哥你故意的啊!」不斷揮著布巾擋塵。
「錦雲回去了,大姐還擔心你會餓死在這!你讓她回去幹嘛呢?」
「不讓她回去才奇怪吧?她是為了幫我才假結婚,現在已經沒事了,她當然可以離開。」
對於程錦雲,明台很感激她,但這其中並沒有愛情,沒有她幫忙,他也沒辦法順利在這停留這麼長時間,日子已經慢慢恢復了平靜,她也能回去故鄉過回自個的生活。
明誠放下笤帚歎道:「還忘不掉曼麗?」
「怎麼可能忘得掉?要是換作是大哥,你能忘得掉?」噘著嘴視線轉到明誠手上那枚指環。
「行了,你長大了,自個會照顧自己,那我走了,那一箱子是大姐給你的,晚餐也都替你做好了,自個一會熱來吃,水晶包跟青團是讓你留到明天的,別貪嘴。」
「咦?真要走?不多陪我幾日?我都還沒點餐呢!」不滿的嘟嚷了聲,壓根忘了十分鐘前他還想轟二哥去找大哥。
這麼快就得離開,本來還想讓阿誠哥做桂花糖粥、雞汁餛飩、老鴨湯什麼的…都不知要多久才能吃到。
「不是你轟我走的嗎?還敢點餐。」
明誠哪會猜不透他想吃什麼,他下午就到了,拿著剛買的新鮮食材直接入廚房,替這小少爺煮了一桌家鄉味讓他解饞。
「哪有人這樣。」
「怎樣?我本來就是打算看你一眼就要走了。」
「你少來!」咬牙撲去跩明誠掛在衣架上的外套,一掏就是船票跟機票,「你早就訂好了!」
「是又如何,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你根本歸心似箭!阿誠哥你早就算好路程跟時間,看完大姐跟阿香再來看我,一路就能直接去找大哥!」
「是呀,剛剛好,要不然我幹嘛安排最後的轉移住所是這條路線。」理直氣壯地應道。
這三年不知道幫大姐跟明台換了多少位置,連帶著也替梁仲春安置了嫂子跟苗苗,好不容易終於回歸平靜,他完成任務,能回去了。
「怕你了!拿去,替我交給大哥。」塞了個信封到明誠口袋裡。
「好,一定替小少爺帶到。」對著小少爺招招手,明台哼了聲,還是噘著嘴朝二哥撲了過去。
「阿誠哥你別寵壞那個胖子,他現在不是長官了,別什麼事都聽他的。」緊緊抱著明誠拍了拍。
「他是大哥,是我先生,不聽他聽誰?」
「受不了你們,留間房給我,半年後我也要過去,我帶大姐一道去!」白眼都快要翻到腦門上,這倆都過了這麼多年,怎麼還能這麼黏?
「行啊,我跟大哥等你們。」
明誠提著行李箱告別了么弟,再次踏向他唯一的歸途。
※
一路上要說是歸心似箭,明誠反倒覺得自己有點近鄉情怯。
不管是在船上還是飛機上,他都睡不著,時不時輕轉著手上的銀圈來平復心情。
隔了這麼多年,再一次踏上這塊自帶浪漫氣氛的土地,看什麼都新鮮,照著記憶中的路線朝家的方向踏去。
繞過最後一個轉角,才從口袋掏出那把古銅色的鑰匙,他開始緊張了起來,大哥在家嗎?
腦中亂成一團,無數個可能性都想過,倒是沒想到竟然會是現在這種情況。
「人呢?」
明誠站在門前,懵了。
這棟屋子就跟他們離開那時一樣,除了外表變得舊了點之外,完全沒有人進入過的跡象。
大哥沒回來?他跑去哪了?
明誠傻愣愣的站在門前,正在猶豫著該不該進去時,從身後傳來一記敲窗子的聲響。
一回頭看見大哥從對街的屋子推開窗笑道:「總算肯回來了,不虧我一直坐在這守著。」
「大哥!你…你怎麼會住到對面這間?你沒進去過?」指著原先的那棟小屋子。
「我一個人怎麼進去?你這小沒良心的,忘了?這棟主人一直不肯租,害我住了一年宿舍才等到這屋子空下來!」
「沒忘…只是不曉得你會用這方法。」明誠現在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沒想到大哥會遵守當年那個約定,真乖。
明樓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不了,彎腰隔著窗台,貼上了想念已久的軟唇。
「要現在開?」
「開!人都到了,用我這把?」眼裡滿是興高采烈的期待。
「好。」揉了明誠腦袋一把,跟著跑出門。
兩人一同回到了那扇大門前,明誠抬手貼上門板,都有些褪了色,之後得重新上漆。
「阿誠,開門回家了。」相視一眼,明樓與明誠兩隻手同時握住鑰匙,咔噠一聲,緊閉了許多年的門,再次被推了開來。
明樓本來想貼上去吻他,明誠也想撲過去,沒料到隨著這碰撞,滿屋子的灰塵比親吻更早籠罩到他們身上,下一秒,打著噴嚏同時跑出門。
看著對方灰頭土臉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開來,明樓對著思念已久的愛人伸出手,用了與當年同樣的話來迎接他。
「回來了?」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