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個冥府人間AU
還是會以樓誠為主,分支藺靖、凌李、譚趙、胡范
不定時更新
01
「景琰…」
「不准。」
「一個時辰?」
「不准。」
「拜託!你都讓阿誠上去!為什麼我就不行?還是我簽名同意放人的!難不成我一上去就會走丟?」
「你是獄主,當然得簽名給通關牌!藺晨你還真敢說?先不論會不會走丟,你跟阿誠能比?你有阿誠工作認真?你有阿誠能幹?你有跟阿誠一樣讓我省心?別說廢話了,快點把這堆命書批完!都壓上大半天了!」
蕭景琰看著自家獄主的大頭被滿桌子命書遮去了一大半,只能硬著心腸轉身歎氣。
自個向來對藺晨心軟,連話說得重一些也捨不得,怎麼就是學不來阿誠揍人的模樣呢?哎,忘了問自家專業揍獄主的無常這趟不知道會在上頭留幾日?
「我好歹也算是個獄主,也是你的上司,好景琰,憑咱們倆這幾千年的交情,商量商量唄。」
「沒得商量!」
「景琰,你偏心!」
「我偏心又怎樣?你就不偏?」
「你比較偏!阿誠一來我就失寵了。」
蕭景琰無視藺晨這話裡的揶揄,橫了一眼刀過去,「就偏袒來說咱倆差不多,別當我不知道,你散去他上一世的所有記憶,卻沒把感情這一塊散去。平時阿誠隱藏的很好,但是每一年只要碰上了亡者能上去遛達的日子,他可是從未缺席過,臉色淡漠如水,但那腳步可是比趕著投胎的亡者還要快,你說他還能急著去看誰?」蕭景琰眼底閃過一絲無奈,望著藺晨繼續開口:「這事就咱們家三人知道,你別在其他獄主面前說溜了嘴,被查起來可就麻煩了。」
他也數不清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圍繞在身邊的人,都不知道已經入了輪迴幾趟,或許是因為他們兩人的執念太深,到了最後就只有他跟藺晨留在這九泉紮根。
「哎,早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我的好景琰,得,我閉嘴!我會乖乖的批命書,對了,熏然忙回來了沒?他再不回來,淩遠忙到都想把彼岸花跩來幫忙了,那些花精脾氣倔得很,要拔來熬湯還會咬人呢。」藺晨向來受不住自家判官這種掛著孤寂的淡笑,趕緊扯開話題。
「你終於被咬到記得疼了,誰讓你老是愛拿扇子戳他們。熏然常年追的案子有進展,這陣子都忙著在人間追捕,聽說明天就能回來,行了,又不是不讓你上去遛達,今日是洋人過的節,你跟上去湊什麼熱鬧?等明年清明或是中元再讓你上去瞧瞧。」
「好,聽你的,阿誠這小子請了幾天假?他何止是洋人的節,連日本跟法國的節他也上去,搞不好接下來就換墨西哥的亡靈節,不就隔一天而已?阿誠這次上去是想等人還是看故人?已經多久了?」
「快五十了,算一算時間…應該是差不多了。藺晨,可以的話,那一日我不想派阿誠去接,你跟淩遠商量一下行不?」
人的一生太過短暫,但獨留一人時,卻又如此的漫長。
蕭景琰想起明誠剛入九泉時的模樣,雖然有些不安,但仍挺直著背脊,隨著李薰然入殿。
那時是淩遠審的案,才剛批斷完今生的命書,下一世的歸所還沒講,他就直挺挺的跪在大殿上請求可否不入輪回。
李熏然在旁怎麼勸都沒用,僵持許久差點被鬼差強拉過橋,最後還是自家獄主出馬把人留下。
蕭景琰許久不見藺晨這副認真的模樣,這個白胖子向來輕狂無賴慣了,難得正經的發了威,那時還挺想吻他的。
不過正經不到半個時辰,一回到殿上立馬恢復往常的無賴樣,直說這明誠要是不肯走,當然得搶先收下來,獄主身旁的判官跟無常都是美人兒,這樣多棒啊。
蕭景琰聽完只想揍他一頓,無奈手上只有一隻判官筆,最後似乎還是朝著自家獄主的大頭砸過去。
「不是能看錄命簿嗎?景琰你瞅瞅他還剩多少日子?」
「我不想看,藺晨你也甭多事了,該下來的時候就會下來。」
「你就心疼他,罷了罷了,我也經不過被他那雙水霧霧的大眼瞅著,有你們倆工作狂替我守著這寒泉殿,說起來要比上下那幾層鄰居有效率多了。」
當年明誠那雙倔強的眼,與記憶深處,身為大樑陛下的蕭景琰重疊,明明忍到眼圈都紅了,仍咬牙堅持著不肯入輪回,只為了再看那人一眼。
一向不管亡者的他,就因為那道熟悉眼神,破例出手把人歸於自家殿內,雖然之後幾年都少不了淩遠的叨念與府君的責罰。
一個初入九泉經過審判的亡者,就算能夠留下,也沒有這麼快就能修煉成無常,還是得從最基本的鬼差做起。
藺晨已經打定主意要讓明誠留在自個殿上當黑無常,悄悄瞟向蕭景琰,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
獄主嘴角微揚,月牙白的廣袖一揮,須臾間,身為明誠那一世的記憶,慢慢地消散在這九泉長年的薄霧之中,連帶著偷渡了些兩人的修為,替他補上那空了一半的腦子。
藺晨唯獨沒有散去的,只有明誠對於一人,傾盡一生的愛情。
這種感情,他可動不下手刪除。
全都抹滅變張白紙未必是件好事,說不定過沒幾年,另一個下來也會如同明誠當年那般死倔著不肯走,到時候認也認不得,反倒更麻煩。
好在明誠通透,睜眼後唯獨還能記得那件事,他也不多問,跪拜完就跟著白無常領制服幹活去,從此身居九泉不入輪回,直到自身消散為止。
「誰讓上司不肯幹活?累都累在我們倆身上,發什麼愣?我是捨不得打你,阿誠可不會捨不得動手,他的身手在九泉這批黑白無常裡可是排行前頭的佼佼者,要是回來看見命書一點都沒減少,我可不會替你說話,快些動筆吧,大人。」
看著蕭景琰帶著濃濃警告意味的眼神瞟了過來,明明是瞪著人,但那雙水亮的圓眼卻帶著一種勾人的風情,藺晨握著筆的手忍不住抖了下,聽話的把視線轉回到堆了滿桌子的命書上頭。
他可沒膽在這種時候惹蕭景琰,阿誠每到這幾個時節心情都不好,連帶著景琰也沉默了幾分,這時候還惹他們……得,這畫面太美,還是別想了,要不然今晚可沒辦法摟著媳婦睡覺了。
「專心點,連心眼子也不准動,今日要是沒批完,大人您就住在殿上吧,漫漫長夜的燈火,屬下會事先替您點好的,哎,好久沒一個人霸佔整張床,真好。」
藺晨眨巴著眼,心想要是獄主受到了自家判官與無常的家暴,可以向誰哭訴?泰山府君肯理我嗎?
※
「阿誠你又要上去?不久前不是才剛去過嗎?」
忙到焦頭爛額的熬湯鬼差,一瞧見橋頭出現的熟悉身影,連忙對著來人招手。
「上回是中元,這趟是美國人的節,我去去就回,吶,通關符。」
明誠掌心上坐著一隻小巧的白玉鴿,鬼差拿著一面半個手掌大的鏡子照向玉鴿,鏡中緩緩反射出寒泉殿獄主龍飛鳳舞的簽名,點點頭便準備開門。
明誠看著手上的胖鴿子,想著自家獄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偏愛鴿子,其他殿的通關符不是老虎就是麒麟,自個那頭的各種掛牌紙僕跟通關符全都是圓滾滾的胖鴿子。
上回三人聊到這事,獄主一時興起,直說要把制服的紋樣改成漫天飛舞的鴿子,明誠默默的看著身上黑無常的制服,整身黑衣背後都繡滿著胖鴿子?這也太傻了吧?!
好險最後計畫沒成功,因為判官大人的筆又朝著獄主的腦袋砸了過去,阻止了他這莫名其妙的妄想。
「哎,面具記得帶著。」
「有,今日排隊的人不少,辛苦了。」拍了拍後腰掛著的那張像是獅子又像豹子的面具。
別了整隊發湯的鬼差,明誠熟門熟路的穿過來往人間的另一道木橋,雖然無常的身份一般尋常凡人看不見,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會隨身帶著隱身面具,遮去一切有可能現身的意外發生。
慢悠悠地延著走了好幾年的街道前進,偶爾上來看看各式各樣璀璨的裝飾還挺不錯的,這幾年,人間倒是越發興起過節了,每次只要碰上各種節日,整個城市都變得熱鬧多了。
一路除了看節慶佈置,還順手逮了幾個逾時未歸的亡者,明誠看著急忙四處逃竄的亡魂,眉眼間閃過一絲淩厲,敢從中元逃到現在?你們可真有膽呀!
沒兩下就將它們用無常索五花大綁的定在原地,掌心反轉,派出幾隻鴿子通知同僚過來逮人。
遠晀著用施過法的宣紙製成的白鴿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明誠微微翹起嘴角,心想在這種時候,鴿子就比大型猛獸管用多了,也省紙,人家做一隻老虎的紙量,我們可以做上五十幾隻胖鴿子。
今年掌管紙僕用紙量的部門應該不會過來扣錢吧?聽說黃泉殿的榮大人是罰款的頭號大戶,一路被扣了好多年,就因為他堅持自家殿上的紙僕一定要用大老虎,特大的東北大虎!
誰敢勸他要省紙,他就放老虎出來追著人咬屁股,惹得他家判官沒法子,遮著眼當作沒看見。
輕呼了一口氣,收斂起心神拿起面具戴上,真是多虧了自家獄主這玲瓏心,明明已經沒了上一世的記憶,卻還記得用盡一生所愛著的人,保持著這個唯一的念想,總能讓自個茫然若失的心穩定下來。
走到這人親手種下的玫瑰花圃旁,隔著雪白的花海,遙望著同樣朝這方向看過來的目光,一如當年。
※
「爺爺替我梳頭髮好嗎?頭繩鬆掉了。」
身邊這聲脆甜甜的軟糯嗓音讓明台揚起嘴角,偏頭對著小孫女兒笑道:「小東西乖,爺爺在雕南瓜,手都沾濕了,妳去找大爺爺,大哥可會綁了。」
小女孩乖巧的點點頭,抓著鬆掉的頭繩往坐在前院的大爺爺身邊撲去,「大爺爺,幫我綁頭髮好嗎?」
「來,讓你小爺爺專心雕南瓜,要是雕壞了,就讓他多跑一趟。」明樓抱起小孫女兒放在腿上,替她攏順頭髮,熟稔地紮起一根小馬尾。
小娃兒的目光從搖曳的花海來到了替自己綁著蝴蝶結的手腕上,歪著腦袋問道:「大爺爺為什麼左右手都要戴著手錶?」
「這只錶是你二爺爺的,他不在了,我得替他戴著。」
明樓輕點了點右手腕這只錶,這個習慣已經保持很多年了,平時都穿長袖衣物不容易被看見,剛才替明台畫南瓜臉,才將袖口卷起。
「二爺爺去了哪?跟大奶奶一樣的地方嗎?」
從小她就常常聽見大奶奶跟二爺爺的名字,但是每次想問起二爺爺,父親都要自個別多問,因為大爺爺跟爺爺聽了會傷心。
「對,他們…他們都去了很遠的地方,遠到讓大爺爺追不上也不能追,否則妳二爺爺又要氣紅了眼,大奶奶又要讓大爺爺跪小祠堂了。」
明樓苦笑了下,大姐挑起眉眼的神色歷歷在目,但是現在就算想跪,也沒小祠堂能讓他跪了。
「就是,大哥只怕大姐跟阿誠哥。」明台一瞧見明樓的神色,趕緊笑著轉移話題。
「你就不怕?」
「怕喔,我怕大嫂,大哥懼內!」朝著大哥眨了眨眼。
「大嫂是誰?」
「別聽你爺爺胡說,讓你二爺爺聽見肯定追著一頓好打。」
「阿誠哥才捨不得打我!」
明台嘀咕了聲把視線轉回到雕了一半的笑臉南瓜上,眼底忍不住有些發酸,隨手用乾淨的位置胡亂蹭了下,邊擦邊在心底直歎氣,真是老了,只要一想起當年的事都會模糊了眼。
「大爺爺可以跟我說說二爺爺的事嗎?大奶奶跟奶奶的故事,爺爺跟我說了好多呢。」
她喜歡聽爺爺說家裡以前的故事,說奶奶、說大奶奶、她也想聽大爺爺說二爺爺的事。
明樓想了想,用孩子也能聽懂的意思緩緩開口,「你二爺爺叫明誠,是大爺爺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從小就跟著我,一直到長大,他很聰明,學什麼都快,長得英俊標緻,尤其是那雙眼,更是漂亮,手也是,他有著一雙修長漂亮的手。」
「跟奶奶的手一樣嗎?爺爺說奶奶的手也很漂亮,人很嬌小,卻能一把將爺爺過肩摔,我也想看二爺爺,家裡有照片嗎?」
女孩兒看著沉默下來的大爺爺,疑惑地回頭望著捧著南瓜的爺爺。
明台看著自家大哥孤寂的眼神,抿了抿嘴,慢慢對著小孫女解釋:「當年老宅失火,以前的相本全燒沒了,妳二爺爺的帥樣,只能留在我跟大爺爺腦中,還有妳大奶奶,豔冠滬上的大美人呢!」
明公館在那場浩劫中被燒得一乾二淨,阿誠哥跟大姐的照片也一同消失在大火之中,他身上也只剩下一張跟曼麗的黑白婚紗照,兩人驚訝指著郭騎雲罵的那張。
當年鬧得一團亂的時候,明公館自然是躲不過攻擊,聽到竟然會被人縱火,他都快氣炸了,但也沒任何辦法,當時的情況能保住性命就不容易了。
趁著雷雨來臨的夜晚,他跟大哥躲過四處巡邏的人,從遠處看著已經焦黑傾毀的家,他只能緊緊抓著大哥的手臂,讓滂沱的大雨將流淌滿臉的淚沖去。
大姐沒了,阿誠哥沒了,曼麗也先走一步,現在連家也沒了,只剩下自個跟大哥,還有曼麗拚死留下的孩子。
「我也想看大奶奶跟二爺爺。」
「真的沒辦法了呀,妳父親在喊了,快進去吧。」明台苦笑著悄悄看著大哥一眼。
「好。」乖巧地替大爺爺攏緊腿上的毛毯才回去屋裡。
明台看著小孫女進屋後,才開口:「大哥,沒事吧?心裡難受就說出來,別悶著。」
「明台…我的手到現在還是能感覺到阿誠最後的重量,他是在我懷裡離去,最後那一刻我明明還緊抱著他,卻留不住他的人,只能拿回那套沾血的衣物與手錶,太沒用了。」
有些模糊的視線看著在夜風裡緩緩搖晃的白色花海,阿誠當年還挺喜歡紅玫瑰的,因為那是我第一次送他的花。
最後的那一場拷問,阿誠的血延著手指緩緩滴落的點點殷紅,就跟在狂風暴雨中墜落的玫瑰一樣,紅的讓人喘不過氣,從此只要是看見那刺眼的紅就會讓他難受。
遵守著當年兩人立下的生死誓言,將兄弟多年的恩斷義絕演到最後一刻,明誠用自己的生命,洗去了明樓所有的嫌疑。
沒了阿誠,明樓就像是強迫自己要繼續活著,只能用忙碌來麻痹空蕩蕩的心與沒了半身的靈魂。
每每都是一連忙碌了幾日都未曾闔過眼,回到只剩下一個人的家,往沙發一倒就睡,隔天再繼續投入工作之中。
直到電臺傳出了第一道戰勝報導,明樓跪在小祠堂,點燃了最後三炷香,便拎起收拾好的行裝離開。
隔了幾年跟明台在異國相會,那時曼麗也因為舊傷,生下孩子不久後也走了,明台懷裡抱著一個沉睡的孩子,孑然一身回到了唯一的親人身邊。
幾年後等孩子大了些,兩人又回到了故鄉,重新在這扎根。
當年的紅玫瑰已隨著愛人離去,明樓改種一整片白玫瑰,在花叢下埋入了阿誠的衣服,他將用餘生,思念自己的愛人。
「他們一定去了很好的地方,咱們倆不是說好得替大姐跟阿誠哥還有曼麗好好活著嗎?這樣以後下去了,才能不愧明家祖上,咱們倆也不會被媳婦罵。」
「但是我想他了,從他離開我的那一刻起,沒有一天不想。」
明台把沾滿果肉的手擦乾淨,抱著雕刻好的南瓜點上蠟燭放到前院的樓梯上,蹲在旁望著玫瑰花海笑道:「大哥,今日不是萬聖節嗎?美國人不是相信在這個日子逝去的親人會回來看我們?搞不好大姐跟阿誠哥都會趁著假期跑上來。以阿誠哥顧家的性子來看,肯定不管是咱們的中元或是外國人的節,都會跑上來看親人,就這麼站在花圃旁邊,笑看著我們這兩個老爺爺。大姐一定會說我就算變老了,還是明家最帥的,阿誠哥一定會笑著說大哥才是最帥的,他向來都只偏心大哥。」
「搞不好還會笑著叨念著這大小少爺倆還是一樣吵個不停。」
明樓朦朧間,似乎真的看見那抹修長的身影站在花叢旁,笑瞇著那雙黑亮大眼。
「哪有,我現在多尊敬大哥,起風了,這陣子好不容易精神多了,當心又咳,快些進屋吧,我替你泡茶。」
替明樓將外衫扣上,大哥的身體這些年不太好,天氣變化太快就容易生病,可別又著了涼。
「你泡的茶真難喝。」
「別嫌啦,我學不來阿誠哥的手藝。」
明台無奈地撓了撓頭,這麼多年他還是學得不像,不過大哥嫌歸嫌,還是認命喝了。
「沒這麼容易就病了,你先進去燒水吧,我去看看花,一會就來。」
明樓起身將毯子折好,慢悠悠地往玫瑰花圃走去,摸了下嬌嫩的花瓣,琢磨著今晚露水重,明日記得水別灑得太多。
明誠緩緩走到明樓身邊,偏頭看著他緊皺著眉,一臉認真的檢查這些盛放的花兒。
嘴角在面具下緩緩揚起,這人就是他殘存的記憶裡,傾盡一生所愛著的人。
自從領了活之後,每一年都會借機上來看他幾次,從黑髮看到了白髮,不知還能這般看他幾次?
「阿誠,如果你真的回來看我,讓我見見你好嗎?」
明誠苦澀地輕歎了一口氣,心想讓你看見還得了?這代表你得下來啦。
「阿誠。」
【我在。】
「你過得好嗎?」
【還行,還能抽空溜上來看你。】
「我好想你。」
【我知道。】
明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這聲聲低語跟著夜風一同消散,摸著花瓣的手背上,沾上了一滴墜落的淚珠。
無常不會流淚,不會,也不能。
但明誠眼中似乎跟著那滴掉落的淚珠,升起一絲酸澀。
比肩的距離,如此相近,卻是相隔九泉人間。
02
蕭景琰才剛開完會回到自家殿門前,遠遠瞧見後院的方向鴿群翩飛,藺晨還被扣在府君那頭,鴿子會興奮成這樣,阿誠回來了?
快步穿過無梁殿,瞧見那眼熟的背影正在後院灑米喂鴿子,蕭景琰揚起嘴角笑道:「總算肯回來了。」
「大人,我才離開不到三天吶,咦?獄主呢?」
蕭景琰身邊一定會跟著自家獄主,除非他被府君逮去說教,明誠了然地看著判官大人沒好氣的攤手,得,看樣子真的被拉去說教了。
「跟三殿的又為了些不著邊的事吵起來,兩個一同被府君扣下了。」
「他們又怎麼了?啟平沒攔著?」
想起另一位同樣是黑無常的同僚,明誠抿著嘴偷笑了下。
「趙啟平正好被派出門幹活,那頭沒人管,不說他們了,這趟如何,他還好嗎?」
手一抬一隻圓滾的白鴿落在手心上,閉著眼一臉享受地隨著蕭景琰揉搓,這副懶樣讓他忍不住抽了下眼角,什麼人養什麼動物,跟你主人同一個樣!
明誠想了想,點頭輕歎道:「身子看起來似乎還算不錯,不過瞧他過了這麼多年依然忘不掉,心底還是覺得有些難過,雖然這顆心早就不會跳了,怎麼還會這麼疼呢?」
明誠抬手揉了下心窩的位置,回來後一直覺得心上像是壓著一顆沉甸甸的大石,他也說不清是怎麼一回事,隱約覺得,時間或許要到了。
「早就刻進魂裡了,哪會不疼呢?」明誠這種心情他能懂,就算過了這麼多年,蕭景琰同樣記得當年分離時那種撕心的疼。
整理了下情緒,蕭景琰望著身旁的明誠問:「阿誠,你會希望忘記上一世所有的一切嗎?藺晨這麼做,對你來說真的是好事嗎?」
「嗯,記得是什麼感覺?全忘又是怎麼一回事?我的記憶不全,再次睜開眼只能記得我愛他,愛到連命都可以不要,卻忘了他曾經教我念過的書,忘了牽手一同漫步的公園在哪,也忘了他第一次說愛我的時候。雖然忘掉一切重新開始也不是件壞事,但是當年的記憶全都沒了,我還能是明誠嗎?大人,我真的很感激獄主替我保留住這一部份的記憶,至少讓我在這漫漫的九泉之中能有個心靈寄託。」
「你很堅強,當初沒有任何猶豫馬上動工幹活,有你幫忙,我輕鬆多了,以後專揍咱們家獄主的活就拜託你了,我拿他沒法子。」
輕拍了拍明誠依舊挺直的背脊安撫,蕭景琰垂下眼,嘴角勾起抹溫柔的弧度,藺晨當初真沒撿錯人,明誠這執拗的性子的確得由咱們殿收下。
「大人,您來的時候還能記得以前的事嗎?您跟獄主不是在人間的時候就在一塊了?下來後還記得嗎?」
明誠知道蕭景琰在世時曾經當過皇帝,就算他下來後被散去了記憶,還是知道自個活著的時候已經脫離了帝制時代。
他知道自家兩位上司這事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疑惑,當皇帝的人是怎麼跟個普通人有牽扯?不會被朝臣反對嗎?
「記得呀,活著的時候就在一塊了,那時候我還是陛下,他是個輕狂的蒙古大夫,因為故友的關係,我們倆才會牽扯到一塊,完成故友最後的委託之後,因為醫術高明,他就用這個理由一直賴在宮裡陪我。」
「這招不錯,之後呢?」
明誠點點頭表示明白自家獄主的纏勁,難怪能拿下陛下。
「你呀,別在他面前誇他,當心那傢伙又得意的沒完沒了。之後安穩沒幾年,因為敵國不停的出兵冒犯,他便請命出去打仗,這一打卻把自個給打丟了,最後一招竟然是犧牲自己來換取我的江山安穩,到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從請命出戰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騙我。後來不知道是因為思念過度還是氣過了頭,突然身染重疾,把位置傳下去沒多久就死了,下來再次見到他的時候,氣得我差點又再死一次,那時候府君正好打算要重整九泉,我便請罪自願不再入輪回,等到贖完那一世所犯下的殺戮罪行後,就領命在這從鬼差開始當起,差不多跟他冷戰了三百多年吧?」
「三百多年?氣這麼久?」
明誠聽到這忍不住懵了,原諒他才到這五十多年,冷戰了三百年…還挺難想像的。
「當然,他當初答應過一定會回來見我,在一塊的時候也說好了不會隱瞞任何事,結果他騙了我一大堆事!我氣他氣得要命,就整個不管了,我在這忙著學幹活,哪還有空理他。」
「獄主也是自願不入輪回?你們後來是怎麼和好的?又一塊當了這寒泉殿的獄主跟判官?」
「對,所以你下來那時候說不願走,藺晨一聽就想到當年的事,急忙趕過來攔人,這才把你給保了下來。藺晨上一世是大夫,那些年救活的人能夠抵消他的罪行,所以他也不用在這贖罪,頭一份差事就是跟著當時的孟婆學怎麼摘花熬湯,至於怎麼和好…這麼說好了,你見過一根三百年死賴著不動的人形柱子嗎?不過這根柱子頭髮長了點,臉俊了點,身子胖了點,眼神委屈了點,一到下班的時候就直杵在我當時待的重泉殿外頭,就這樣乖乖等了三百年,後來陸續看著當年認識的人在橋上來來去去,看久了氣也消了,跟他也就這麼著,後來是年資到了,也有些功德,就一道被提拔當了獄主。至於為什麼是他當獄主我當判官,因為我上一世當過陛下,懶得再管這些事,所以我強迫他去當獄主,反正他也夠本事。不說了,我想起那時候的事又有點生氣了,當年身邊不知道有多少的美人,我怎麼偏偏就是愛上這種無賴?就你們的話來說,他這是跟蹤狂還是變態?」
「…呃…比較像是跟蹤狂吧?」明誠苦笑的應道。
「哎,啥跟蹤狂啊?來來來,咱們寒泉殿來開個會!你們說咱家紙僕能不能改良一下?下次做只跟老榮家的東北虎一樣大的鴿子吧,飛起來肯定壯觀!搞不好還能順帶抓著人直接飛到一殿去呢,不管是送信還是移交亡者方便多了。」
「……。」
明誠站在蕭景琰身後對著自家獄主雙手比叉,等到藺晨說完看到明誠給的提醒,輕咳了聲蹭過去問:「景琰,怎麼了?我這回可沒跟三殿的打起來。」
「府君在場鎮著你還敢打?跟阿誠閒聊突然提起你以前的混帳事。」蕭景琰沒好氣的推開藺晨蹭過來的大腦袋接著罵:「不准做這麼大只的鴿子,當心被紙僕部門扣錢!」
「我記得這回的餘紙量還夠用,那我可以做其它鳥類的紙僕嗎?阿誠,咱們家的庫存還剩下多少?」
「目前剩下五十只鴿子的紙量,上個月才剛補完二十只。」
「嘖,那個姓胡的大頭弄壞我的鴿子,能向他的殿要紙嗎?」
「下泉殿的胡大人這個月已經被扣錢了。」
「……好吧。」
「你想做什麼?後院不是還有兩隻鷹,那不是錢做出來的?偶爾也派他們出去,不過別派去啟平那頭,老是喜歡抓他的兔子玩,當心又被譚大人罵。」
「老譚那傢伙還敢罵我?他以前的紙僕明明是個鱷魚,走得慢還死活不肯改,現在兩人好上了,就弄了一堆白兔子出來,你瞧瞧他後院的模樣,那畫面我都覺得居心不良了!」
明誠聽藺晨這麼說,想起了那只深綠色的大鱷魚身上老是窩著一堆白兔,半闔著眼皮任憑那些雪白的小東西在身上蹦跳著,看起來還挺享受的。
拗不過藺晨,蕭景琰無奈地問:「那你想做什麼?」
「大海雀!」
「……。」
「……。」
「好景琰,乖阿誠,幫我申請一隻行不?又不大只,加一加大不了七隻鴿子的紙量吧?一定不會被扣錢,還有四十多隻呢!榮石那頭聽說又多要了一隻白老虎,看在我如期批完那堆命書的份上,一隻就好!拜託!」一臉可憐兮兮的對著自家判官與無常眨巴著那雙桃花眼。
「……。」
「……。」
※
「…企鵝?」
「不,他是大海雀。」
脖子上才剛掛上自家四殿的圖騰,黑白色的大鳥叼著一卷公文,搖搖晃晃地跟在明誠腳邊,這趟一路帶著他來認個路認個人,下次就能自個來送文件。
「那模樣明明就是企鵝。」
「他只是長得像企鵝,是一種已經滅絕的鳥類,我家獄主的堅持,我也沒法子。」明誠看著李熏然聳聳肩,介面道:「這份公文得麻煩淩大人接著批,批完請直接傳遞給府君。」
「好,等淩遠回來我拿給他,九泉盡頭的彼岸花不太妙,不知道是中毒還是怎麼回事,他跟啟平一大早就被招走了。」
他前腳才剛從人間回來,淩遠後腳立刻就被招走,兩人只來得及關門前匆匆交換倉促的一吻。
「九泉盡頭那處不是裂縫的交接點嗎?花的情況的確得注意些,辛苦了。」
「你家不也是,之前忙到翻天,上回看到你家獄主眼下都熬青了,不過景琰竟然會由得他申請這只回來,我期待看到愚鳩過來送信的那一日,他也長得好可愛。」李熏然輕揉著大海雀的腦袋笑道。
「饒了我吧,我都快要變成鳥類管理人了。」
「好險我跟老淩商量後統一決定用獅子,阿誠你想要用什麼動物不是也能申請?你家獄主連大海雀都申請了,你也可以去申請一隻喜歡的。」
「鴿子跟老鷹用得還挺順手的,現在還多了這只大海雀,夠用了吧?」
他的腦子空了一大塊,其實也想不起來自個當年有沒有特別偏愛哪種動物,就算去人間看大哥,也沒瞧見屋子裡有養寵物,還是算了吧。
「這麼說的話,用鳥類傳遞消息或是公文的確方便,還不會走著走著就被鱷魚掃到腳,等老淩回來,我也來問他要不要申請兩隻鸚鵡。」
李熏然抱著大海雀的肚皮揉得正歡的時候,自家獅子從一旁蹭了過來,嘴上叼著一張紙條,低頭瞟了一眼,原本笑開的眉眼瞬間凝重了幾分。
明誠一見他這模樣,抱著大海雀起身道:「熏然,你這頭有事要忙吧?我先離開了,你忙吧。」
「不不不,沒事,老胡問我這頭還有沒有多的彼岸花乾,之前摘的都被啟平拿去熬湯了,阿誠你那頭還有事嗎?要不要跟我一道去河邊?」
「是沒事了,我送這份檔過來就能下班。」
今日排定的亡者都已經入了殿,自家獄主跟判官差不多也要準備下班了。
「那走唄,陪我拔花去。」
「好,對了,花應該不會咬他吧?我還沒帶過他們去河邊。」
輕拍著窩在腳邊的大鳥兒,鴿子跟老鷹能四處飛,這只不會飛的鳥兒,被咬上還得了。
「不會不會,他們就算再怎麼像活著的動物,本體還是紙做的,一啃下去只會咬到紙,那些花兒反倒會生氣。」
拉著明誠直往奈何橋邊的方向走,由擠在中間的獅子擋住明誠的視線,李熏然反手將那張紙條化掉,是蕭景琰的筆跡,上頭只寫著兩句話。
『耽擱阿誠一個時辰回寒泉,故人入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