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這兩個字可以道盡人世一切的喜怒哀樂,雖說是掌握在自己手裏,卻也無法改變被命運捉弄的老調,意外這個渾蛋就是喜歡殺個你措手不及。
人生或許也是相同的道理,原本打算安安穩穩的渡過這一生,但一念之間所造成那一條條的分歧路,卻引領著你走向不同的位置,在你還未警覺前,將你所處的世界徹底翻覆。
要是能再重來一遍,我還是會選擇朝著現在這條路前進嗎?
想到這裡不禁怔了一會,一種陌生的念頭盤踞在心底,難不成我對於以往走的路有懷疑?
莫非我會選擇安安穩穩的過完一生,而不是繼續跟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一塊走?那又是誰的背影?
記憶深處的模糊面容與那雙溫暖的手,又讓他覺得心裡難受得緊。
不該是這樣,為什麼自個會有這種念頭浮現?下一刻意識就斷了線,這也是陷入黑暗前僅存的最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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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仲春原本還坐在一旁打哈欠,一見這祖宗醒了,連忙戳著拐杖走到床邊,「阿誠兄弟你總算肯睜眼了?嚇都嚇死我了!覺得怎麼樣?」
「咦?」
這一昏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突然睜眼多少有些不適應,整間屋子都像是在旋轉似,只能用手背把雙眼遮住,發出個疑問的單音,心想這人說的話怎麼沒一句聽得懂?
「咦啥呀?覺得好還是不好也吱一聲,算了算了,你甭動,我去喊醫生,您這小祖宗就算是少了根頭髮,我的飯碗就要不保了。」
緩了下已經沒這麼暈,放下遮住眼睛的手腕,對著正要開門喊人的中年男人問:「不好意思,請問您是哪位?」
「…阿誠兄弟你再說一次?醒了就玩我呢!怎麼回事?」
戳著拐杖又回到床邊,梁仲春瞇著眼望向躺在病床上的明誠,多年來的經驗讓他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現在這個阿誠兄弟不太對勁啊。
那雙圓眼以前可沒這般水汪汪的看著人,更別說這一臉毫無防備的模樣,這小子可是傲的跟隻貓似的,現在是怎麼著?
「呃,我沒玩,請問您是哪位?我…又是誰?」
眨了眨黑亮水眸不解地望著床邊的中年男人,不過話才剛說出口他就有些後悔了,這人看樣子快被嚇死了,握著拐杖的手都抖得跟篩子一樣,我講錯話了?
「窩操!不行了,我得喊醫生讓他先醫我才行。」梁仲春捂著額頭,手忙腳亂的抓過一旁的椅子坐下,滿頭的冷汗。
唉唷我的小祖宗誒!把人借出來聊個天怎麼變成個小傻子了?明長官這下不拔了我的皮掛在新政府大門才怪!
這兄弟倆不知道又在鬧什麼蛾子?吵架鬧彆扭了不成?這也不對,阿誠兄弟過來的時候正常得很,他們倆的關係壓根不是表面演給人看的那種,媽媽唷,這該怎麼辦呀?
「你…還好吧?」
「不好…我覺得我要暈倒了。」梁仲春捂著胸口表情有些痛苦地應道。
一想到自家長官那張冷冰冰的面癱狐狸臉,他整個胃都疼得厲害,冷汗直冒個不停。
「你你你等著!別暈啊我去喊人!」
坐在床上的男人一見這人整張臉青慘慘一片,連拐杖都快要握不住了,趕緊跳下床推門去喊人。
梁仲春來不及喊住他人就跑了,剩他一個搖搖晃晃的坐在椅子上,保持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想著,現在可以申請提早退休嗎?
男人才剛跑出門就跟個小護士撞到一塊,把人扶穩才開口,「裡頭有人不舒服,麻煩妳叫醫生過來看看。」
「好的,咦?明先生您剛才不是還昏著嗎?那現在不舒服的人是…梁先生?」
小護士現在整個人都有些懵了,不久前自個才去巡過房的,怎麼立馬換人暈了呢?
但現在由不得她多想,那位梁先生跟這位明先生她都得罪不起,點點頭趕緊朝辦公室跑去。
男人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小護士的背影,明先生?我姓明?
「阿…誠兄弟…」
「怎麼了?哎,你忍著點先別暈啊!我喊醫生了!」
回到病房裡,這人還是一臉要死不活的模樣,但已經沒了剛才那種被嚇得快嚥氣的臉色。
「就算現在醫好了之後也得死,你是怎回事啊!傷著就算了,竟然還失了憶!你就這副身手跟腦袋值錢!呃…臉也挺值的,啊不…我的意思是,這究竟怎麼一回事?你去哪搞成這樣?」把拐杖敲的響亮來表達自己滿腔的驚嚇。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你從哪把我弄過來的?」看他已經能順利溝通,便坐回床邊搭話。
「今日找你過來商量海關那頭的事,講著講著我就去接電話,結果我兒子半路跑過來喊著阿誠叔叔昏倒了,我這不就趕緊抓你上車送醫院,你一點印象都沒有?還記得多少?好端端的怎麼暈了呢?」
梁仲春等著明誠醒來的時間也是懵了好一陣子,這小子不喝酒,泡的茶也是我珍藏的雲霧,除非阿誠兄弟過來的時候已經中了招。
聽他這麼說,歪著腦袋雙手環在胸前仔細想了起來,但是不管他怎麼想,腦袋裡依舊像是被蒙了層紗似,對於人的印象幾乎一片空白。
「不行,我好像丟了對於人這份記憶,其他關於工作上的事都能記得,就是對於人方面記不得,你說你是誰?」
「梁仲春!76號梁處長!你跟我是私下搭夥一塊賺錢的夥伴,這下糟了,明長官那邊該怎麼辦?我下星期還有兩批貨等著你替我送出去啊!」抱著腦袋唉聲嘆氣,順帶把跑回來要檢查的醫生全打發了出去。
「明長官?」
「你大哥!你還有哪不舒服嗎?再讓醫生檢查個仔細?要不就送你回去了。」沒好氣的睨了一眼過去,忍著沒把你家男人這四個字說出口!
這下自個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好險明家大姐前日才帶著小少爺出遠門玩去,要不可就麻煩了。
「我有大哥?那不用檢查了,走吧。」
講到大哥這兩個字忍不住揚起嘴角,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懸著的心稍微定了些,彷彿只要這兩個字出現就能夠讓自個安心。
「罷了罷了,明長官這麼精明瞞也瞞不住,先帶你回去明公館,你是昏倒在我家,老子我這回是離不開身了,咱們看著辦吧。」梁仲春不禁再一次為自個的前途哀傷了幾分鐘。
「明長官很兇?」
「呵呵,還記得笑面虎是啥意思?那雙眼就直勾勾地盯著你,笑到你心裏發寒呀,光用眼神都能嚇死人。」
看在現在的阿誠兄弟失了憶,他也不客氣抱怨個不停,要是換成以前那個護夫狂魔,我這可憐的腦袋在講了第三個字立馬就會被絞殺了。
「那我跟他到底是?我是他弟弟?你還知道些什麼沒說?」
他一直覺得這個梁仲春還有些事瞞著,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跩得死緊,又變回滿頭汗的模樣,想了想還是別再逼他了,省得又嚷著要昏倒。
梁仲春沉默片晌咂舌了聲,才緩緩應道:「你是他二弟,還有一個大姐跟小弟,聽說他們出門去玩了,這兩日你得趕緊恢復過來啊!」
「我也想,但是怎麼搞成這樣我也不清楚。」
看著窗外呼嘯洏過的枯黃梧桐,腦袋還是一團混亂,隱約記得剛昏下的那時候是不是在懷疑什麼?
一路梁仲春沒再吭聲,心都快跳到停了,話也講不輪轉,乾脆閉嘴啥也甭說了,直到轉進明公館才回頭道:「到了,我還有大小老婆跟兒子要養,等會要是明長官拿槍對著我,阿誠兄弟記得替我說說好話啊。」
說完一臉準備赴死的表情下了車,但是頭才剛抬起來,他的臉色已經像是死上好幾遍。
「梁處長,你真是好興致,載著我的秘書長四處溜達,嫌我的事還不夠多是吧?」
明樓人就站在大門口,手環在胸前看著從車上下來的兩人,梁仲春這種緊張的模樣也算常見,但阿誠是怎麼回事?那表情淡漠到讓他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明長官,我這不也才剛從醫院回來,出了一點事…」
眼神飄去明誠那頭,阿誠兄弟你別發愣了快幫著解釋啊!要不撲過去先親一個壓住明長官的火氣也好啊!
「阿誠。」
明樓不再去緊咬著梁仲春,阿誠現在的情況反倒讓他覺得焦躁,那水亮依舊的眼裡什麼也沒有,真的生氣了?
看著身旁的梁仲春又抖到跟篩子一樣,歎了一口氣,抬眼直視著眼前應該稱為大哥的男人,昏倒前腦海中想著的背影就是他吧?我跟他吵架了不成?
「你跟梁處長從醫院回來?你怎麼了?」
阿誠比他略矮了一些,他只要微低著頭就能牢牢看進那雙眼裡,但現在那雙眼中完全沒了以往的熟悉,甚至多了些防備,這這是怎回事?
「我也不清楚。」
「什麼意思?說清楚!」
「我失憶了,對於人這一塊我什麼都不記得。」
本來想往梁仲春的方向看去,但眼前男人不悅的氣息太過明顯,雖然沒了記憶,但這時候還是知道老實招了就對了。
梁仲春自從明樓把視線對準明誠後,就一直在旁邊降低存在感,直到這句話炸了出來,他又再次得到明樓看死人般的視線。
「那個…明長官,阿誠兄弟是真的什麼都忘了,來我家的時候還好好的沒事,不知為什麼突然昏了過去,醒來就變這樣了,本來還想讓醫生好好瞧瞧,結果人一清醒反倒更加抓不住,說什麼也不肯留在醫院裡,這下該怎麼辦才好?」還是把問題扔回給明長官手上。
明樓盯著阿誠看了片晌,最終妥協了他失憶的事,抬眼望著梁仲春道:「…這事不能走漏出去,只有我們三個知道,要是傳了出去,唯你是問。」
「明白!那…屬下先離開了,阿誠兄弟啊,你仔細想想吧。」
有了明長官的同意,抓著拐杖急急忙忙溜回車裡,這哥倆只要待一塊,身邊的氣氛總是有些微妙,他年紀大了心臟不行啊!
明樓也不知道該拿這個莫名其妙把自個記憶給丟了的渾小子怎麼辦,大眼對著大眼看了片晌,只能牽著人往屋裡拉去。
「你是我大哥?」
「對,還記得什麼?」
「對於人這方面的印象幾乎是零,其他工作方面的事倒是沒忘。」
他還記得自個在新政府工作,但是替誰做事他又記不得,只記得每日都為了某個人忙得不可開交。
「記得你的身份嗎?」明樓沉著聲問道。
「記得。」
「有幾個?」
「三個。」明樓聽阿誠這麼說倒讓他稍微安心了些,沒把自個這些身份給忘了總是好事。
「你的上司是誰?」
「忘了。」
「現在在哪上班?」
「市政府。」
「替誰做事?」
「忘了。」
「梁仲春手下那些吳淞口的貨你知道怎出嗎?」
「知道。」
「你男人是誰?」
抬眼有些不解這問題,我男人?一般不會這麼問吧?但是這個字彷彿在心底狠狠敲了一記,缺了一塊的心有種泛著酸疼的感覺。
「大哥…你知道?」手不自覺去拉著眼前男人的衣角。
明樓瞟見阿誠這動作的時候,心簡直軟到不行,他從小只要覺得不安就會這麼拉著我衣襬不放。
明樓語氣有些僵硬的應道:「知道。」
「…為什麼我會突然沒了記憶?我出門前發生過什麼事?」看著眼前帶著哀傷神色的大哥,他不禁有些著急了起來,他不想看見這人受傷的表情。
「我們吵了一架…你很生氣的就離開。」
「為了什麼而吵?」
這問題明樓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現在細想起來,似乎不是什麼大事。
兩人一時無語,明樓想起不久前的那場爭執,當時吵得不可開交,僵持到一半阿誠負氣跑出門去,自個冷靜下來後才覺得衝動了些。
明明不算是什麼大事,對比於其他潛伏工作來說,的確算不上大事,不過是自個的私心作祟罷了,這才會跟阿誠吵了起來。
沉默了片晌才緩緩開口:「也不是什麼大事,當時咱們倆心情都不好,才會起了爭吵。」
「是關於哪一方面的事?」
明誠微皺著眉,心想對於人的部份自個是忘了沒錯,但是其他的事他可沒忘,既然現在的我會沒有任何的印象,那就是關於人方面,是為了誰而吵?
「……。」
「大哥?」
「都過去了,甭說了,有哪疼嗎?」
知道大哥是不想再提起那場爭吵,也就順著他的話乖巧地應道:「沒有。」
「好端端的怎麼會昏倒了?醫生說了什麼?」
明樓眼底的擔心藏不住,話一說完就抬手撩開明誠覆在額上的碎髮,直接將額頭覆上測溫度。
對於這過於親暱的舉動,明誠也只是怔了一會,垂下眼隨他摸臉握手探體溫。
看著眼前擔憂的臉,心底突然覺得有些疼,他似乎不喜歡看見大哥這般煩惱的模樣,沒了記憶的我都會有這種感覺,那之前不就是連他皺個眉都會覺得心疼?
才剛這麼想完,突然覺得自個似乎抓到了一些線索,但…我們倆不是兄弟?這種感情不會太過親密了嗎?
「阿誠?」
「…我醒過來跟那位梁先生講了幾句話後他就嚷著要暈了,我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妥,他就載我回來。」搖了搖頭應道。
明誠想起剛清醒時在醫院的那場混亂,他覺得要是自個再繼續待下去,就換那個梁仲春要暈倒了。
「以後你少跟他往來,咱們不差梁仲春這點錢。」明樓磨著後槽牙,心想阿誠這筆帳我可是算在你頭上了!
「怎麼會不差?我記得差挺大的,他也說了跟我是私下搭夥一塊賺錢的夥伴,我就是從他手上撈了不少小黃魚回來的吧?」
明誠歪著腦袋想著今日似乎是去找他拿票子,往褲袋一摸果然一疊鈔票,遞給眼前看似心情還是很不好的大哥問:「這錢是給大哥的吧?」
「給我?阿誠你怎麼會這麼想?」
明樓雙手環在胸前凝視著依舊一臉茫然的阿誠,他從未碰過這種事,只能先用提點的方式應對,雖然他更傾向於直接把人拉進懷裡吻住,但是對於這個莫名丟了記憶的渾小子來說似乎不是個好主意,跟在我身邊也快二十年,這份感情真的全都忘了?
「直覺或是本能吧?我就是覺得這錢是要給你的,還是我說過要買什麼正好是這個金額?」
明誠皺著眉頭看著手上的鈔票,我記得手上所有匯豐銀行的戶頭,也記得裡頭的每一條項目跟放了多少小黃魚進去,但是手上這疊票子不會是要放在裡頭。
「我不清楚,從以前我的財政方面跟身上用的一向都是阿誠你掌管。」明樓露出一抹苦笑搖頭應道。
說起這事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只負責處理上海經濟,自身經濟問題一向有阿誠打理。
「都是我管?為什麼?」
明誠現在已經不只疑惑,他根本滿腦子問號,我這弟弟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該不會連你上班要穿哪套西裝搭哪條領帶也是我管?
「沒有為什麼,從以前就是這樣,不信?我錢包裡的錢都是你放的,吶,這個星期你還沒放,明台出門前還前找我討了兩張票子。」明樓從掛在一旁的大衣內袋抽出錢包打開,裡頭就剩一張法幣。
「那我先裝三百進去,既然都是我管的意思…家裏還沒有大嫂?」
講完悄悄掀起眼皮子去瞧大哥的臉色,這話題似乎讓他越發無奈,皺著眉橫了一眼刀過來。
好吧,看樣子是我說錯話了,明誠緊抿著唇,繼續替明樓把鈔票一張張放好。
看著阿誠跟以往一樣仔細的替我把錢裝妥,明樓只能在心底歎氣,明家大嫂就是你這渾小子!
「大哥…後日還得去上班,要是被發現該怎麼辦?」
明誠想了想還是把話題轉回正事上,突然沒了一半的記憶著實讓人覺得心慌,忍不住直瞅著明樓瞧。
「別急,咱們還有時間,要是過兩日還沒恢復過來,我再去敲打梁仲春讓他一道瞞著,你手邊的工作都沒忘吧?」
明樓仔細盯著阿誠片晌,就算臉上的神色還算是平靜,但眼底的紅藏不住,抬手輕撫過阿誠緊皺著的眉間,這一臉緊張又難過的模樣明樓看了也不好受,心疼死了。
「應該是沒有,平日處理的事都記得,就是人忘了,人的模樣,還有那人跟我的關係,不對,這樣也跟全忘了差不多,我工作接觸的人多,現在卻…」
後頭的話他說下去,雖然記得手上的工作,但是最主要的部份卻忘了,對於一個特工來說根本就算是廢了,更別說是要替大哥分憂,這下反倒變成拖累到他。
我到底是在鬥哪門子氣會搞成這樣?這一想明誠反倒越發覺得內疚,急得連視線都模糊了起來。
明樓從以前就最怕兩件事,一個是生氣的大姐,一個是哭泣的阿誠。
這孩子從小哭起來就是這模樣,不吵不鬧就是靜靜的掉淚,不像明台那熊孩子老是邊嚎邊滿地滾,氣得我忍不住多抽個兩下,結果更是嚎到要穿透屋頂。
歎了一口氣,兩手捧住阿誠的臉抹掉不斷滾落的淚珠子問道:「別哭,還有時間,大姐跟明台也是後日才回來,咱們慢慢來,還記得怎麼拆槍嗎?放在哪?」
「記得,枕頭旁。」吸著鼻子點頭。
「去拆給我看看。」
明誠點點頭,草草抹掉滿臉淚痕,起身往一旁的房間走去,手搭到門把時腳步頓了一下才將門打開,明樓把這動靜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一塊進屋裡。
往裏間的臥室走去,伸手從床頭櫃的縫隙抽出一把勃朗寧,就搭在腿上快速拆解又裝了回去,明樓點點頭表示沒問題他才把槍放回原位,眼神帶著迷惑不停的整屋子瞅。
「怎麼了?」
「這不是大哥的房間嗎?我怎麼…沒…沒什麼。」
明誠有些局促不安地耷著腦袋,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緊揪著床單,別過視線不敢再繼續看著明樓,剛才哭過一場的臉本來就燙,現在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肯定紅透了。
不止失了憶,根本就是撞壞腦袋了吧!他竟然會覺得在這張床上曾經跟他這位大哥抵死纏綿過,而且我從以前一直都是睡在這的吧?為什麼?
「阿誠,不管你是想到起任何事都不許瞞著我,說。」
看著他連耳朵尖都紅個徹底,明樓一直緊繃的情緒稍微緩了一點,分神想著早知道一回家就立刻帶進房了,如果現在直接壓倒會不會記得更多?
「…大哥你剛才問我還記不記得我的男人是誰,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抿著嘴角抬眼看著明樓,但這一看明誠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大哥這滿臉期待的模樣是怎回事?他想幹嘛!
「緊張啦?你對我的感覺是什麼?說吧。」
笑著看這小子那雙黑亮大眼緊張的四處轉,抓住了阿誠緊揪著床單的手十指相扣。
「很多,但是我們不是兄弟嗎?大姐同意?」明誠垂眸看著相扣的手,指腹輕輕摩挲過對方手上的繭子。
「是兄弟,不過你跟明台都是我跟大姐從小自外邊帶回家的,家裡人都知道我們的關係,連那梁仲春也知道。我們不只是兄弟,是親人也是戰友,你是這世上最懂我的人,也是我放心將背後交給你的人,聽明白了?」直視著那雙又泛著水光的眼一字一句認真的道。
「…明白,大哥,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吵架?我記不得原因那就是為了誰而吵吧?是誰呢?」
「跟你講你又記不得!」
「至少我有權利知道!」
「行,哄我啊,家裡正好沒人呢。」嘴角噙著一絲興味盎然的淺笑對著明誠點頭。
「……。」明誠現在簡直不曉得該拿這突然披上流氓皮的大哥怎麼辦,腦中對於哄這個字跳出來的行動,他只想捂臉。
大眼對著大眼無言的互看了半晌,最後還是明誠先投降,他知道不管自個有沒有弄丟了記憶,他永遠也沒辦法拒絕這個男人,不過一碼歸一碼,現在頭一個要理清的就是我們是為了什麼事吵起來。
「少來,大哥先說我們為了誰吵架?要哄你也不差這點時間。」明誠圓睜著那雙大眼,一臉無辜的瞅向明樓。
明樓原先還不為所動,任憑阿誠直勾勾地瞅著他瞧,直到看見那雙眼中逐漸漫出水霧,輕歎了一口氣把人拉回身前無奈道:「行行行,算我怕你了,都把我給忘了,怎麼這招就忘不掉?人跟事都有,這事說起來還是你小子先找我吵的。」
「騙人,我怎麼可能會跟大哥吵架?」
縱使腦中空了一大半,但本能就是知道自個向來捨不得跟他吵,會讓我這般火大,真不是大哥做了什麼欠罵的事?
「真的,騙誰都行,就是不騙你,你小子對我也真是不客氣。」
瞧明樓這麼說,明誠自個也沒了底,局促不安地耷著腦袋問道:「那總得有個原因吧?我不會無緣無故沖著大哥吵,說說唄。」
「是不會沖著我吵,只會對我撒氣而已,早上為了那個破事又起了爭執,被你那雙圓溜溜的大眼一瞪,我這心老疼的,之後你一聲不吭沖出門去,連飯都不做了,我還餓著肚子呢,結果這一去連大哥都給忘了。」
要論裝委屈他明大少爺一向不削也沒必要,在外頭只要眼刀一掃,身旁的人連吱一聲都不敢,但是對著自個媳婦,能裝就裝!一臉悽苦地長吁短歎了起來,活像真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似的。
明誠沒料到他會麼說,一見明樓這一副被傷透了心的模樣,不免生出幾分心疼。
以前在這種時候我會怎麼哄他?才剛這麼想完,本能地抬起頭就直朝著明樓唇上輕啄了下。
「就這樣?不太夠呀。」
就算被這一記輕吻安撫了不少焦躁的情緒,明大少爺依舊掛著那張委屈要人順毛的臉皮子,慢悠悠地抬起眼直視著眼前手足無措的阿誠。
「大哥是我錯了,我去做飯。」乖乖地認錯便想跑回廚房去,至少做飯這活他可沒忘。
「甭煮了,嚇都嚇飽了,你躲什麼呀?阿誠就沒別的話要跟大哥說?」
「我沒躲…那大哥把細節說清楚吧,大姐跟明台不是後日才回來嗎?咱們…還有兩日的時間。」
垂著眼不去看明樓現在的神情,但耳朵尖上的那抹薄紅,輕易地就出賣了他故作平靜的表情。
明大狐狸一見自個的小阿誠現在這副乖巧的模樣,哪還有半分不悅,手一拉就把人牢牢地往懷裡壓著,老實地解釋:「因為兩個女人,我看不慣南田一天到晚逮著你問情報,你不喜歡看汪曼春老是趁機倚在我身上,吵架的開頭也是這麼來的。」
現在想來根本沒什麼好吵,不過是兩人對於彼此的獨佔欲作祟罷了,之後周旋的分寸也得拿捏好才是,要不然每一次都得這般鬥氣不成?
「這不也是為了工作。」明誠這一聽大致瞭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然名字跟臉對不上,但直覺就是對這兩個名字感到反感,歎了一口氣接口道:「接著呢?」
「昨夜那場宴會上我們各自對付一邊,或許演得過了頭,咱們倆看了都不開心,但表面上依舊得撐著,車上也是沒什麼好話,一路冷戰到家。才回來沒多久南田的電話就來了,她要你過去一趟說有事要商量,我擋著不讓你出門,你小子就跟我鬧脾氣回樓上睡了。」
想起昨夜無聲的較勁,明樓現在滿腔的無奈壓根不用演,攔著媳婦兒不讓人欺負,還得受氣一個人睡覺,我容易嗎?
「她找我不都是為了工作上的事?大哥不讓我出門,這樣不吵才怪,那我呢?最初又是為了什麼事跟大哥鬧脾氣?」
「外套上的香水味太重,阿誠你之後幫我拿去送洗吧。」明樓瞟向掛在衣架上的外套。
這事說起來也不能全怪他,汪曼春香水噴這麼濃,就算只是站在身邊也能沾上味道,更別說還得緊摟著她跳舞,之後阿誠一靠近我身邊就沒個好臉色。
明誠從以前鼻子就靈,拿起被晾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翻了翻,晾了整晚這甜膩的香味依舊沾在上頭,如果大哥昨夜渾身都沾上這味道,難怪會跟他鬧脾氣。
將外套折好放到一旁去,抬眼望著明樓問道:「瞭解,大哥你還沒說為什麼不讓我去?定時回報給她想要的消息不是我該做的事?」
「你啊,真當她是要你回報消息才會半夜找你跑這趟?要問在宴會裡一樣能找到機會問,昨夜那杯酒要是我沒攔著,你想會怎樣?她看著你的眼裡全是算計,我估計後頭屋裡早就備了人。」
「什麼意思?」
「之前也發生過一次,我跟汪曼春周旋這幾年沒能給她一個明確的承諾,她等不下去,乾脆想把事搞大,弄醉我渡過一晚,就能順她的意成為明家大少奶奶,她卻沒料到那酒是你暗中替我喝了。」
明樓眼神暗了幾分,上回開車到了半途突然連路都開不直,抬眼從後照鏡看見了阿誠緊咬著唇整個臉都紅透,語氣顫抖著問我怎麼一回事,明樓才想起汪曼春留下的那杯酒與特意遣走阿誠的意圖。
這下還能怎麼辦?讓阿誠把車停在個僻靜的樹蔭下,直接把人拉到後座給辦了。要是阿誠沒替我喝下,又或是沒趁機讓我脫身,真是順了汪曼春的意,自個怕是再也不能踏進明家大門。
雖然對於以前的舊事只剩餘零碎記憶,但他明白大哥話裡的意思,目光也暗了些,「…她要對我下藥?」
「這事說起來也多虧得梁仲春,他趁著去洗手間空擋,湊過來說見著汪曼春拿著從76號扣下的藥給南田,接著就是那杯刻意不讓人拿的酒,梁仲春故意要拿還拿不走,非要塞進你手上,同樣的招數再一次,那就不能說是意外。」老實的把昨夜的事全解釋清楚。
「大哥對不起。」
他不敢想像要是大哥沒阻止的後果,現在只能不斷暗罵自己的粗心大意,鬧脾氣差點壞了事。
明樓看著阿誠現在這副委屈的小樣知道他想透了,不滿的往手下貼合的翹挺拍去:「以後還敢不敢這麼氣我?」
知道是自個理虧,乖乖地又湊上一吻安撫,「大哥昨夜怎麼不說?」
「我說也要你肯聽才行?兩個心情都不好的人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乾脆不說了。我這頭解釋完了,換你了,你去梁仲春家幹了什麼事?」橫了一眼給這讓人操心的渾小子。
「沒幹嘛,我只是去透個氣順便拿錢,昏倒前似乎再想著什麼事…這事暫時放一邊去,梁仲春也算幫了我一次,大哥你放過他吧,現在我這個落了一半的腦袋該怎麼辦?」吵一吵就把腦子一塊給氣丟了不成?
「唉,我能怎麼辦?這有幾張相片,阿誠你先認個人吧,慢慢記著看能不能想起來,至少後日上班得認得人才行。」
「是。」
一提起上班的事,原先那點旖旎的心思全都散光了,兩人視線對上同時歎了一口氣,現在也只能這樣了。
但現實總不能事事如意,這兩日都在翻檔記照片與人名,明樓提了名字,明誠立即就要從照片中找出人,考完就互換,搞得他這兩日滿腦子都是人臉。
連作夢都被那一張張的半身照鬧得心煩,甚至還夢見照片裡的明台從相框裡爬出來追著我跑,還一路嚷著阿誠哥沒良心連他都忘了。
嚇得明誠立馬跳下床,跑回寫字臺繼續記照片,才翻了兩張就被明樓罵咧咧的拉回床上去,看著大哥那雙眼中滿是心疼,他的內疚感就越重。
一早醒來還是覺得腦子蒙了層紗,越是想看清反倒越模糊,側過頭看著身旁沉睡的大哥,就算忘了一切還是忘不掉這溫暖的懷抱,不用言語都無比契合的默契,讓他覺得既陌生卻又像刻入骨般的熟悉。
想起昏倒前那種不確定與懷疑的心情,他簡直想賞幾巴掌給兩日前的明誠,見鬼的後悔!
要是再來一次他還是會跟著大哥走,不管要沾上多少的血他都不可能會放棄這個男人,捨不得也放不下。
「乖,一大早放鬆些別繃著。」明樓睜開眼從被子裡伸手捏著阿誠僵硬的肩膀。
一醒來就看著這孩子圓睜著那雙大眼,一臉淒苦地看著我,哎,這心還真疼啊,明長官開始考慮著能不能再多休一日?
「大哥,撞牆管不管用?」
隱約記得誰似乎有誰這麼幹過,說忘了事撞一撞就能記起來,這麼蠢的事換成平日他肯定用鄙視的眼神看著對方,但現在哪還管得上蠢不蠢。
「你明台啊?」明樓苦笑的望著一臉認真的阿誠,要是我說管用他搞不好就直接撲去撞牆了。
想起小弟上回這麼做是十歲吧?
記不得學校先生交代的考試範圍,熊孩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怕撞牆太疼,一鼓腦的就跑去撞了樓梯欄杆。
這一撞就跟個團子似的滾到了樓梯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差點把屋子都給掀了,這下把大姐嚇壞了,深怕這一撞就撞成個小傻子,鬧得全家整夜沒得睡。
「原來是他呀,說到明台,大姐他們不也是今日回來?」依稀記得哭聲震天,不過小少爺這蠢法子是從哪學來的?自個小時候可沒陪著他這麼玩過呀?
「是啊,那渾小子沒這麼早起來,估計要等到下班後他們才會到家,阿誠,要不今日再多請一天?」
「不行,大哥今日得去開會,一切都備好了,挺重要的。」工作的事他可沒忘,跟日本人周旋的安排不能輕易變更。
「那你今日都待在我身邊別亂跑,真要出去就拉著梁仲春一塊,要他嘴封牢些,少不了他好處。」
「行,就從大哥那扣吧,我的小黃魚一條都不能少!」該拿的一分都不能落下,頂多下回別抽這麼狠。
「……。」明樓現在一臉大寫的懵,他的錢到底花去哪了?一下給汪曼春買首飾,一下又得填去梁仲春那頭?
仔細的端詳著大哥這不滿的神情,這兩日鬱悶的心情好多了,笑瞇著眼俯身貼在明樓頸項邊低著嗓子道:「我養你呀。」
「這還差不多。」明樓滿意的順勢偷了個吻。
想著自個那點工資跟阿誠滿保險箱小黃魚,果斷的把自個那份全扔了,有個這麼能賺錢的媳婦挺好的。
※
雖說這兩日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各種有可能碰上的突發狀況,明樓也都稍微跟阿誠提點過一輪,但是可不包括一到辦公室就看見汪曼春站在門外,狠瞪著身旁的梁仲春。
兩人互看一眼有種不妙的預感,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越想遠離的人反倒頭一個就撞到你面前。
汪曼春看到明樓出現,眼角眉稍都挑了起來,更顯得那張桃花顏多了幾分得意的神色,另一頭的梁仲春一見她露出這種表情,不耐煩的朝天翻了個白眼。
「師哥,可以跟您借一下阿誠嗎?」
「進來說吧,發生什麼事了?我這還有大把的工作需要阿誠幫手,妳把他借走,我接下來的工作可就不太方便,我派其他秘書去幫妳吧。」明樓微低著頭給了汪曼春一個安撫的眼神。
「沒關係,是我疏忽了,阿誠還是多幫幫師哥吧,我來是要報告一件事,我看得由梁處長自個解釋清楚,可別讓他拖累著阿誠了。」
她一向是懂得看眼色的人,明樓桌上的確是堆了一大疊公文在等著他,也就不再提要借明誠的事,順勢把鍋丟還給那礙眼的傢伙。
「汪曼春,說話也得有個真憑實據,妳緊咬著我壓軍火是啥意思?」梁仲春不客氣的把拐杖戳得響亮,差點就想拿起來指著她開罵。
「喲,我可沒說裡頭壓了軍火,你這麼急著承認…這是惱羞成怒了?」
唇畔那抹鄙夷的冷笑明擺著揚給梁仲春看,有師哥在,她也不怕這梁仲春能再次翻天,乖乖讓她踩在腳底還差不多。
梁仲春被氣到拐杖拿了又放,被堵了話還真不知該怎麼解釋,只能不斷往他阿誠兄弟瞟, 明誠哪會不懂他這眼神的意思。
自個以前跟這梁處長搭私活也收了不少小黃魚跟票子,那船的貨看樣子是被汪曼春半途給截了,還順帶掀了檢查才被抓到尾巴,這人真是鑽錢眼去了,還不到發貨的時間,活該偷跑被抓。
明誠想了想,趁著汪曼春含情脈脈瞅著明樓的時候,對著梁仲春點頭又接著搖頭,他只能做到這份上,這點提醒看不懂我也沒辦法救了。
梁仲春也不是傻子,雖然滿腦子疑惑,還是明白明誠的意思,扯著嗓子開始解釋:「…妳…我懶得跟你辯,裡頭真沒藏什麼軍火,我承認只有塞了幾把槍罷了,我朋友也一塊放了幾把進去,跟我搭貨的人要的,這種世道拿點槍防身也不行?我真要倒賣軍火犯得著只裝一箱?我肯定裝滿整船拿去賣!」
明樓聽完只是半闔著眼,語氣帶著一絲不耐,「梁處長,你暗地裡做過什麼事自己清楚,都提醒過幾次了,這回要不是曼春攔了下來,被日本人發現的後果不需要我多講。」
「但汪處長發現歸發現,犯不著派人擋著不讓發,又把那些貨全掀了…」他還想多抱怨幾句,抬眼就看見明誠在瞪他,輕咳了聲才接著道:「多謝汪處長的搭救,都是我的錯,不該貪這點錢,我把槍拿回來,明長官您讓我其他的貨出去吧,都是些煙酒錦緞罷了。」再不出去半毛錢都落不到袋呀,這遠比被你明家的大少奶奶坑了六成利還要慘。
「行了,你們各退一步,這事我不再追究。曼春,再有下一次,妳直接拉進76號地牢審清楚再來找我報告。」這話既能安撫汪曼春,也順水推舟給了梁仲春一個警告。
「是。」
紅唇帶著得意的笑,用審問犯人的目光掃向梁仲春,以這人貪財的性子,她才不信逮不著下一趟,放過他這次也無妨。
「阿誠,你跟梁處長去碼頭,盯著他把那箱拿回來,充公。」
「是。」明誠領會地直接轉身就走,梁仲春忿忿地橫了得意洋洋的女人一眼,才拐著腳追了出去。
梁仲春看著明誠黑著一張臉也不敢吱聲,直到把車開出了市政府的範圍,才稍微鬆下一口氣,這關是過了。
明誠偏頭瞪著副座一臉蔫樣的梁仲春開罵:「你還好意思喘氣,又幹了什麼事!被抓個現形丟不丟人?這回被汪曼春盯上,我之後可不能再出面替你發船,早就說了最近消停點,你這麼急的讓人家鑽空子,除了槍你還藏了什麼?鴉片膏?」
「哎,沒沒沒,別冤枉我,沒放鴉片膏,只有一些藥壓在大米裡頭,這事我真的冤呀,那破事先扔一邊去,既然記得要我最近消停點,你腦子都好了?全都記得了?」
明誠老實的搖頭,「什麼腦子好不好,我是忘了人又不是傻了,直覺就是有這麼罵過你,這兩日大哥讓我記人,至少現在能將名字跟臉對上了。甭管我了,怎麼回事?我記得還不到出貨的時間,不是說下一船星期三才走嗎?你這麼急著出去活該被抓。」
「你真當我想衝去犯險?汪曼春那婆娘精得很,不知哪弄來消息,說我那船裡壓了軍火,這不就派了整隊的人來堵我。」
想到這他就火大,昨夜跟小老婆忙著準備恩愛,手下一通電話打來告訴船被汪曼春扣下了,嚇得他沒留力,直接就把小老婆給推下辦公桌去,害得他背後挨了一爪子。
「你真壓了?」圓睜著眼瞟向撓著頭的梁仲春。
「…一箱三八大蓋。」
「汪曼春有瞧見槍的模樣?」
這下換明誠頭疼了,不知道又從哪個門路順了日本人的槍出來賣,讓南田知道還得了。
「沒,我死攔著不讓開,想說先壓個一箱試試反應如何,哪知道船會被掀了,好險那些藥沒被掀出來。」搖著頭歎道。
「汪曼春沒鏟了你算你好運,再被抓一次我也保不了你,這麼急著想感受76號的私刑也不是這樣。」
「呸呸呸,阿誠兄弟你可別咒我,行了,是我錯了,多給你幾條魚行不?別充公了,我得藏著之後轉賣呀。」對明誠這小子也算是信得過,也就老實的把話說清楚。
「喲,梁處長你現在還敢跟我討價還價?要是我不拿回去,明長官可是要拔了我的皮。」明誠偏過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他哪會拔你的皮呢,拔你衣服還差不多…行,別瞪我。」
耷著腦袋算著這回究竟虧到哪了?小老婆的毛皮大衣也沒了,貴死人的養身酒也沒了,還被汪曼春那惡婆娘記上一筆,我究竟是招惹誰了?
明誠也不再緊咬著他不放,大哥說充公也只是說給汪曼春聽,要跟著一道去也是要我看著辦,想了想,雖然自個一向不用三八大蓋,不過倒是可以先放著,之後看哪個據點有需要,也能多些預備。
「我還是得拿回去交差,至少得讓汪曼春知道貨已經不在你手上,那箱一半給我,剩下的我派人送回去,先藏個一陣子再脫手。」
「腦子都丟了還要坑我?怕你了,成交。」就算有再多不願還是點頭應了,至少明誠這小子還留了一半給我。
一路不停跟著明誠抱怨這陣子的不滿,一路死求活求讓他多跟明長官說個好話,要不哪天被汪曼春坑死都不知道。
車才剛駛進碼頭裡,就瞧見自個的貨被人搬來搬去,指揮的人又是個熟面孔,梁仲春的臉色沉了下來,那婆娘真是麻煩,又派了自個的心腹過來盯著。
明誠遠遠一見到那綁著兩個辮子的女人,眼神暗了幾分,大哥提醒過這人的身份,她會出現在這是出了什麼事?
「梁處長、阿誠先生。」
「徽茵妹妹啊,汪曼春派妳來監督?明長官都讓阿誠兄弟來盯著了,她還是不信?」
梁仲春看著自個被挪出來的貨不免有些擔心,朱徽茵這ㄚ頭挺機靈的,藏在大米裡的藥品沒被她發現吧?
「梁處長誤會了,我是被汪處長派來點貨,讓他們重新搬上船就行了,您瞧品項有無遺漏?阿誠先生怎麼也來了呢?」
看了寫滿兩張紙的貨品項目鬆下一口氣,除了槍之外其他都在,抬眼對著朱徽茵問道:「沒錯,被她搜出的那一箱槍呢?」
「槍?上了封條的那箱是吧?十多分鐘前才剛被取走呢,是阿誠先生秘書處的人,上星期新來的那個,說是明長官吩咐來取槍的。」朱徽茵語氣平緩,但眼神帶著急切,視線朝著身後幾個汪曼春的心腹瞟了瞟,明誠立刻懂了她的意思,她動不了。
「明長官吩咐是怎回事?不是派明誠來了嗎?那人是誰?我的槍現在是跑哪去了?」梁仲春一頭霧水的看著明誠飛快地跑回車上去。
「不對勁,我得趕回去一趟,朱徽茵妳打給明長官跟他說明這件事,梁處長你點完就快點把船發出去吧,別擋著人家的位。」將車倒回入口處,踩下了油門急駛而去。
一路朝著來時路左閃右拐,緊抓著方向盤的手心都出了層薄汗,但朱徽茵的話跟那焦急的眼神,讓他整個人如同墜落寒冷的冰窖之中。
大哥明明就讓我一道跟著梁仲春過來,那人又是誰指使的?汪芙渠?抗日份子?
秘書處新來的人…新來的…明誠緊咬著唇,死命的想記起他的模樣,但是越急腦中那根弦也繃得越緊,不斷要自己冷靜下來,先不說秘書處那些人的戰鬥力如何,門外好歹也站了人,真發生什麼變故,大哥也能有脫身的時間。
用了數十個理由不斷說服自己,但卻蒙騙不了內心真正的想法,他在害怕,怕大哥出了什麼意外,而自己卻不在大哥身邊。
※
「梁處長,明長官辦公室沒人接,外頭的秘書處也是一樣,我打給汪處長,她也覺得不對勁,現在正趕過去,不會真發生什麼事了吧?」一臉憂心忡忡的問道。
「唉,那人要妳還真給呀?」
皺著眉心想要是那人拿我著我的槍四處殺,這罪名會不會擔到我這來呀?要是傷到明長官…這個可能讓梁仲春整個人抖了一下。
「他…他說是明長官吩咐的,也有簽名的條子,而且我不知道您跟阿誠先生會親自來取。」朱徽茵現在也快急得眼圈紅了,連演都不用演,自個的兩個上級千萬不能倒啊!
一看見阿誠先生出現就知道不妙,那人是假的,拿走一整箱的槍,要是拿回去對著明長官還得了?
「這有車吧?」
「有。」
「你們把貨全推上船發了,走走走,咱們趕回去。」
連忙招呼著朱徽茵去開車,哎呀,他是招誰惹誰了?自個的貨出事,連長官都要出事了。
刺耳的槍聲在門外響個不停,伴隨著哀號聲也在門外嚎個不停,還能吼成這樣估計還能活下去,明樓被吵得有些頭疼了起來,把槍扣在後腰上慢悠悠地起身。
目標是自個吧?以往遇到這事都是阿誠事前解決掉,哪輪得到他們來眼前撒野,阿誠沒事吧?
「明樓你這次可逃不了。」碰的一聲槍響,把那精緻的木門轟出個大洞。
「不逃,你們藏得挺好的,還一次兩個人,應徵處該罰了。」
明樓神色自若的倚在窗邊看著那冒著煙的槍口,有些分神的想著,這筆錢能不能向上頭多坑點?
阿誠上星期才提過這兩個人似乎有些奇怪,都是空降不說,還能一下就放到我這來,本來阿誠說要去查,結果過兩日就丟了記憶,我也忘了這事,沒想到他們會反得這麼快,而且面生得很,不是軍統的也不是另一頭的人,抑或是…他們的?
「死到臨頭還這麼平靜,真當我不敢動你?」
「那也得讓我死得明白點,誰派你來的?不,應該說哪位長官派你來的?」唇邊的笑帶著一絲冷咧,早已鎖定幾處致命位置。
「你知道有何用?意見相碰了那就殺了吧,反正你們死不完,殺了一個又一個,倒了馬上就有人替補上位,坐在這位置不嫌麻煩?」重新把子彈填滿,帶著鄙夷
的神色望著那張辦公桌。
「這身份的確帶來很多麻煩,任何事都有一體兩面,就憑自己怎麼去定位。」
忽悠得差不多,該解決了,正想往前踏去,眼角餘光就看見窗外那一閃而過的褐影,明樓把挺直的背放鬆了些,嘴角緩緩翹了起來。
「還笑?真不怕死。」
「人總有一死,只在乎死得是否值得,又或是被所我認可的人取走性命。」懶洋洋地抬眼望著這人,接口道:「你,不夠資格,另外附加最後一句話,我明樓生平最討厭被人威脅。」
「好,那我成全你,反正在這位置上你也算是死得其…」話還沒說完,另一道身影從側邊的窗跳了進來,這一看才發現進來的人是早就派出門的明誠。
距離太近,緊急之下只能反手用槍托朝他砸了過去,哪知道明誠硬是接下這一擊,隨即就被掐著脖子往窗外跳去。
「阿誠!」明樓沒料到阿誠會抓著他往下跳,衝到窗邊對著下墜的身影大吼。
被血模糊的視線是明樓驚愕痛心的表情,明誠微微勾起抹淡笑,這回閉眼前見著的…總算不是那孤寂的背影了。
※
「胡鬧!」
「哎,我這都是為了誰呀?緊張得要命一路衝回來,挨打了又摔下樓去,大哥你還兇我。」慢慢嚼著蘋果委屈的連眼都紅了。
「就是,阿誠跟著你還傷成這樣,你好意思啊!明樓你快點辭了那破位置!」
明鏡柳眉一挑,指著自個弟弟開罵,一回家就收到明樓被攻擊,阿誠受傷的消息,嚇得她連忙跟著明台跑去醫院找人。
「好好好,大姐您別氣,都是我的錯,讓阿誠休息吧,我替他弄來一整個月的假,可以好好養著。」
明樓心想我也被槍指著啊,您怎麼不心疼我會不會也挨上一槍呢?不過這話在心裡叨念一會就得了,低眉順眼的向姐姐認錯,頭才剛抬起來就瞧見明台笑得見牙不見眼,伸手虛點了點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少爺。
「好,阿誠你好好歇著,反正你大哥肯定也一併請假了,就讓明樓好好伺候你,聽見沒?過兩日大姐來接你出院。」
「好,謝謝大姐。」
明鏡起身瞪著眼瞅著明樓,明家食物鍊最底層的大少爺只好不斷點頭保證會好好照顧阿誠,這才把姐姐跟小弟送出去。
送走明鏡跟明台回到病房裡,只見這小子那雙圓眼水亮亮的,全沒了先前那種茫然的模樣,坐到病床前橫了這小沒良心的一眼,「都記得了吧?頭還會疼嗎?有哪不舒服?醫生說得住兩日觀察一下。」
「沒事,被槍托砸中當下是挺疼的,現在沒事了,對了大哥,被砸了腦袋就能記得事,早知道我前一晚就去撞牆了,總好過被槍砸。」咂舌了聲一臉估計錯誤的模樣。
明樓被他這話氣笑了,捏著他的下巴惡狠狠的道:「還撞,撞成個小傻子怎麼辦?就沒其他話想跟大哥說?」
「有,大哥,查清楚了嗎?」失憶前就在查這事,沒想到過沒幾日就沉不住氣了。
「你小子頭一件就提這事,最近咱們倆歇會,省得人家嫌咱們風頭大,又要來找麻煩,我這一個月就不管事,讓他們去弄,弄砸了別來找我,那幾個受了傷的秘書也都得養養,正好全放假去。」
明樓說不出親眼見到阿誠摔下的感覺,雖然清楚知道,一旦背上了這幾重身份,或許哪一日就算有再多的不捨,也得親手填上至愛的人,以成大局。
除了在那流淌了滿地血雪的夜裡,他從沒有這麼害怕過,雖然高度不高,但是跩著人一同摔下,也沒有提前做任何保護的姿勢,折斷脖子都有可能。
「大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還有呢?」
「就算你要我保証不會再跳,我也不能給你個明確答覆,當下我只覺得不能再放他跟大哥待在同一個地方,就一道跩下樓了。」聳聳肩老實道,怪不得他呀,本能就這麼做了。
扣住那雙微涼的手貼在唇邊罵道:「丟他下去不就得了,你跟著跳幹嘛呀?」
「當下沒想這麼多,好了啦,我不敢了,梁仲春的槍呢?」
「他苦著臉來找我把這事說清楚,你說我還能怎麼辦?扣掉你跟他要的,剩下的一半還給他,對了,他給你的。」從一旁的紙袋裡抽出一包沉甸甸的小錦袋遞給明誠。
「他真送魚來了?算他有良心,下一趟我派夜鶯去替他擋著汪曼春。」笑瞇著眼估計著重量。
明樓瞅著明誠片晌,悄悄開口:「跟了我是辛苦阿誠了,是大哥對不住你。」
「大哥你要是再多說一句,我就跟大姐嚎去,沒什麼對不對得住,如果換作是大哥呢?」瀲了層水光的眼直勾勾地瞅著明樓。
「跳。」明樓說完帶著繾綣的柔情,貼上了想念以久的軟唇。